在這個時期,卡夫卡獲得了加薪,並試著以積極的態度對待菲利斯,答應每兩周給她寫一封掛號信,還給她寄去了福樓拜和布朗寧的書信集,甚至表示希望夏天和她一起去旅行。他閱讀果戈理和赫爾岑的作品,對後者描繪出的婚後的極樂感到恐懼。春天來了,他終於又能在溫和的天氣裏散步了,他最喜歡去潮泰克公園,認為那裏是布拉格最美的地方。菲利斯重新考慮和他一起在布拉格生活,卡夫卡決定在聖靈降臨節同她在博登巴赫見麵,然後一同去瑞士旅行。4月底,他和妹妹艾莉去了一趟匈牙利,看望正在那裏服兵役的卡爾赫爾曼,整個旅程中卡夫卡一直覺得自己過於專注內心,致使自己"缺乏感情、輕率、可怕"。他們去了卡夫卡討厭的維也納,然後又去了布達佩斯。戰爭的痕跡及其影響在每一列客車上,每一條街道上都明白無誤。
卡夫卡感到孤獨,他重新入迷地閱讀斯特林堡,以便讓自己振作起來,重新獲得力量。情緒低落時,他這樣考慮自己同其他人的關係:"或許我並不重要,但是完全理解我的人卻一個也沒有。能夠完全理解我的人大概是一個妻子,她應該從各個方麵支持我"。在卡夫卡看來,奧特拉很理解他,馬克斯布洛德、費利克斯韋爾奇以及菲利斯的妹妹埃爾娜(可惜卡夫卡和埃爾娜的通信沒有保留下來)也理解一些,菲利斯根本不理解他。這個時期,他再次遇到了安吉拉倫伯格,1911年8月去瑞士旅行時他曾見過這個年輕的姑娘,但她那青春的美已經像花朵一樣凋謝了--"我們如同分隔的大陸一樣疏遠"。
卡夫卡的孤獨感在日漸增長,在聖靈降臨節之前,他寫信告訴菲利斯--後者為了取悅他,送了他一本福樓拜的《薩朗波》--他們之間仍然存在"誤解"。他還認為,如果健康狀況允許,他將在5月底以前參軍。卡夫卡對參戰並不反感,甚至還有點滿懷熱情。6月,卡夫卡和菲利斯終於見麵了,但地點不是在博登巴赫,而是在卡羅維發利。之後,由於失眠的困擾,卡夫卡在7月20日到30日離開了布拉格,獨自去了波希米亞北部隆堡附近的一家療養院,那裏"廣闊而美麗的森林"讓他讚賞不已。一返回布拉格,他又同菲利斯鬧起了別扭,菲利斯當時剛剛開始考慮和他一起在布拉格生活,他卻說他在這個城市待不下去,這是他"最確信無疑的事情",因此他不能和她在一起。後來他又告訴她,在情緒低落的時刻他常常感到自己身受"各個方麵的折磨。但目前我受到的痛苦還不是最劇烈的。最劇烈的痛苦是時間的流逝,這使我越發可憐無力,未來的前景也越來越黯淡。"一連幾個星期,他都害怕獨自待在房間裏,整個人"被一種愚蠢的情感攫住了"。他還發現,給菲利斯寫信有時會把事情弄得更糟。9月初他開始在一個新的日記本上寫日記,他期望自己不要過多地依賴日記,也不要因此而過於興奮:"一顆心,一顆不夠健全的心怎麼能承擔如此多的不滿和如此多的欲望的糾葛呢?"不過,他的日記卻為我們保留了他對《失蹤者》和《審判》的兩位主人公頗為有趣的分析:"羅斯曼和約瑟夫K分別是一個無辜的人和一個有罪的人,但最終兩人卻毫無區別地被處以死刑。有罪者被處死時人家手下稍微留情,更多的是被推到一邊而非被打倒在地"。在卡夫卡看來,約瑟夫K是"有罪的",正像他說自己有罪、菲利斯無辜的一樣。
9月11日,卡夫卡、布洛德和布拉格的猶太神秘主義者喬治莫迪凱蘭格一起去吉茲科夫看來自西班牙加利西亞省的"神奇拉比"開講。在拉比那絲質的長衫下他的褲子露了出了,卡夫卡在擁擠而肮髒的房間裏仔細觀察著他,認為他是一個"下流而純潔,典型的思想集中的人"。顯然類似的旅行並不常有,不過,盡管卡夫卡常常提到他的孤獨,提到他缺少社交能力,但他絕對不是被社會遺棄的棄兒。《變形記》準備在11月出版。卡夫卡給庫爾特沃爾夫寫了一封信,他擔心負責封麵繪畫的奧托瑪施塔爾克會把格裏高爾薩姆沙畫成一隻大甲蟲:"千萬不要那樣,請千萬不要那樣!"卡夫卡堅持"那隻甲蟲本身是不畫出來的,連遠遠地給人看一下都不行。"他要說明的是變形是一種隱喻而非事實,這為我們理解卡夫卡的小說提供了一條重要的線索。在卡夫卡的小說中,故事總是從主要人物的角度來講述的,這些主要人物栩栩如生而又極富戲劇性地活在卡夫卡的頭腦中。卡夫卡建議,封麵可以畫成格裏高爾的父母和上司站在緊鎖的門前,"或者最好是:父母和妹妹在一間被燈光照亮的房間裏,房門開著,通往隔壁那黑暗的房間。"施塔爾克最終畫出的封麵同後一種建議有些類似,畫麵上是一個男人用手捂住臉站著,他的背後是一扇打開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