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卡夫卡 菲利斯(54)(1 / 1)

他懷疑自己可能注定要像舅舅齊格弗裏德略維(鄉村醫生)一樣,成為一個鄉下的隱居者--或者成為一個鄉下白癡。"但是我有權力期待更好的東西嗎?我34歲了,肺部患有疾病,而且不懂得如何與人交往"。他在日記中寫到,"倘若我還能寫出了《鄉村醫生》之類的作品(根本不可能了)",那麼寫作仍然會讓他感到短暫的滿足。"但是隻有當我將世界升華為純潔、真實和永恒時,我才會幸福"。世界卻不是純潔、真實和永恒的,但這一事實並不能使他放棄這項工作。他表達了一種美學上的願望,要在餘下的歲月裏充實自己的生命。

剛剛患病後的幾個星期中,他在日記中寫道:"你毀掉了並不真正屬於自己的一切",他這樣說並不是出於傲慢,而是出於敏銳的自我理解。他的野心仍然未死:"我還沒有寫下決定性的東西,我要繼續朝著兩個方向前進。還有大量的工作在等待著我"。他讀了很多捷克語和法語的作品,並且隻讀傳記和書信集。布洛德送給他一些哈西德派小說(後者回贈他一隻鵪鶉),卡夫卡說"在這種猶太文學中,我總能一下子就產生回家的感覺"。卡夫卡陶醉在鄉村生活當中,他曬太陽,整天無所事事,一個字也不寫,堅信田園牧歌之外的一切都不值得珍視(不過農莊裏的老鼠也給他帶去了很多煩惱和不安),就連以往他常常光顧的布拉格酒館也讓他感到恐懼。

10月中旬,卡夫卡開始寫作,他在藍色八開稿本上寫了一係列格言警句,今天我們把這些叫做"曲勞箴言錄"(在卡夫卡作品集的早期版本中,這些箴言單獨挑出來出版的,名為《對罪惡、苦難、希望和真正道路的思考》,但晚近的版本中則把這些箴言還原到了它們原來所屬的上下文當中)。同所有的格言一樣,卡夫卡撰寫的箴言也是既有長處,又有缺點--它們有時顯得過於自負,有時則具有一針見血的洞察力--有些讀者,尤其是那些把卡夫卡看成是宗教思想家的讀者,對他的這些作品做出了高度評價。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箴言(卡夫卡在把這些箴言從筆記本中挑選出來時,使用了自己設計的編號係統)是:"38.有人感到驚訝,他是那麼輕鬆地走在永恒的路上;其實他是在這條路上往下飛奔";"62.隻有一個精神世界,其他一切都不存在,這一事實使我們失去了希望,獲得了確信"。

這些箴言表明,卡夫卡在這個時期有足夠的閑暇對自己與世界的關係進行深刻而純粹的哲學質詢,考慮到他當時所處的外部環境,這是可以理解的。他再次閱讀克爾凱郭爾的作品,這是惟一一位一直令他感興趣的哲學家。"同我對自己房間的了解相比,我對自己的了解是何其少啊,"他在10月這樣寫到。"為什麼?我觀察外部世界,卻忽視了對內心的觀察……內心世界可以體驗,卻不可描述。"他意識到他需要積聚力量,在患病之後尤其應該如此:"如果你不能以這樣一種方式--在決定的時刻到來時,把自己像塊石頭或者像把匕首一樣攥在手裏、投擲出去--使自己鎮定下來,還奢談什麼最偉大的任務呢?"

11月中旬,卡夫卡給布洛德寫了一封長信,解釋說他在某種意義上不能和正常的、普通的世界溝通,因為他沒有"順順當當地為自己洗清罪責"。他一直覺得福樓拜談到過的"真正生活的人"是極為寶貴的,這是指在很大程度上過著可信的、真正的、而且天生正確的生活的人。卡夫卡告訴布洛德,他以前曾想過自殺,但後來他認識到"擺在我前麵的是悲慘的生活和悲慘的死亡",並引用了《判決》結尾的話:"他雖然死了,這種恥辱卻依然存在於人間。"接著,卡夫卡在信中談到,他發現了"一種新的解脫辦法","我不僅在背地裏竊竊私語,而且公開地、用我的全部行動為我不能順順當當地洗清自己的罪責而懺悔。這意味著我隻需要以最大的決心繼續沿著以往的生活道路前進。這樣我將具有一種一致性,不為毫無意義的事情分散精力,並且保持頭腦清晰"。這聽起來不像理性思考的結果,更像是他下定決心,準備承認自己未來的潛力是有限的,回到保險公司公司,醫生也是這樣向他建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