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卡夫卡 米倫娜(18)(1 / 1)

10月,奧特拉對哥哥健康狀況非常擔心,她背著卡夫卡去見了保險公司的經理,勸說後者給卡夫卡延長病假。保險公司要求卡夫卡親自去一趟,他照辦了。公司準許他繼續休假。他開始考慮去格裏門施泰因療養院或維也納森林療養院,這兩家療養院分別位於維也納向南六十千米和八十千米處,他可以從那裏去看米倫娜。但他下不了決心,內心十分痛苦:"我沒有力量起程;一想到站在你麵前的情景,我就預先覺得自己無法承受,無法承受腦子裏的壓力"。他絕望地說,沒有人能理解他的處境,就連米倫娜也不能:"在我周圍的環境下像人一樣生活是不可能的;你明白這一點,但你仍不願相信。"他甚至為自己寫給米倫娜的信而絕望,在他看來,那些信帶來的隻是"誤會、恥辱,幾乎不可磨滅的恥辱",這使他越發感到無能為力,似乎它們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強大聲音"在對他說話,"那仿佛是你的聲音,要我沉默"。最終,那些信"隻是折磨,來自於折磨,也隻能造成折磨,不可救藥的折磨……這有什麼用呢?保持沉默,這是惟一的生存方式。"

然而,當他走在布拉格的大街上,"籠罩在反猶太人的氣氛中",聽人們稱猶太人為"肮髒的暴民",他不禁想:"離開這備受歧視的地方難道不是合乎自然的嗎?(而猶太複國主義或民族情感在這裏是沒有必要的。)那種非待在這兒不可的英雄主義像是浴室裏消滅不掉的蟑螂一樣。"

卡夫卡的研究者們就這裏所用的"消滅"一詞進行了一場曠日持久的辯論,辯論的主題是卡夫卡在多大程度上"預見"到了納粹德國實行的種族滅絕政策。從表麵上來說,他不大可能預見到這一點,但是我們也許不應該隻停留在表麵。卡夫卡理解他所處的時代和這個時代的黑暗麵。他描寫的殺人刑具、惡夢般的殘酷的極權統治,以及他對猶太人命運的深刻理解,對此我們無法僅僅做單純的解讀,因為作為讀者,我們了解後來發生的那段悲慘的曆史。卡夫卡是否預見到了這一切?對這個問題我們無法作答。這是一場沒有結果的辯論,但與此同時,它又總是縈繞在我們的心裏。在1920年11月中旬的那一天,卡夫卡從奧培爾特公寓大樓的窗戶向下看到那些真正的暴民,縱馬橫行的警察和手握刺刀的憲兵,他覺得待在樓上的房子裏,"總是在保護下生活,是一種令人厭惡的恥辱。"那麼,哪裏才是他的歸宿,他的安身之處呢?

1920年12月13日,卡夫卡又得到了三個月的病假,他決定去約蘭福爾貝格爾夫人的肺結核療養院休養一段時間,這所療養院位於斯洛伐克的馬特利阿裏山上。格裏門施泰因療養院已經給他發來了正式的住院許可證,但他改變了主意,於12月18日出發前往馬特利阿裏,打算一直住到1921年3月20日。11月,他曾對米倫娜說,他之所以不想去維也納,原因之一是他咳嗽得厲害,每天晚上從九點四十五到十一點他都會一直咳個不停,隔一個小時後,淩晨一點他又會接著咳嗽起來。因此他覺得自己不能住臥鋪車廂。盡管如此,從布拉格出發到馬特利阿裏的旅程卻並沒有那麼糟,讓他有點懊惱的隻是行李在路上耽擱了很久才運到。

火車到站後,療養院的人駕著雪橇來接卡夫卡,載著他在月夜下穿越大雪覆蓋的森林,走過了一段美麗的行程。從外表上看,馬特利阿裏療養院"光線黯淡,條件很差",冰冷的大廳裏空無一人,駕雪橇的人跺著腳喊人,好一會兒才出來一個女仆,她帶卡夫卡去了二樓的兩個房間,房間是在海拔九百米的高度上用木架塗抹灰泥建成的。卡夫卡的房間帶一個陽台,隔壁的房間則是給奧特拉預定的,按計劃她不久會來這裏和卡夫卡會合。進入房間後,卡夫卡驚愕地發現爐子裏冒著嗆人的濃煙,鐵床上沒有床單,衣櫃的門壞了,通往陽台的僅僅是一道單層的簡易門。女仆盡最大的努力收拾,想讓卡夫卡高興起來,但卡夫卡覺得這裏的條件還遠遠比不上謝列森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