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福爾貝格爾夫人出現了,她"身穿黑色長天鵝絨大衣,是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匈牙利-德國人(非猶太人),她的態度有點過於親昵,非常難對付"。她的到來把氣氛弄得更僵了。卡夫卡受不了她的敷衍,對她相當粗魯。他決定次日一早就乘雪橇離開,到諾維斯姆科威克的米克洛斯醫生開的療養院去,那裏距離這家療養院步行大約需要一個小時。這時,女仆建議他搬到為奧特拉準備的房間去,這下子他覺得一切都好多了:"所以,我留下了"。
第二天,他和一些匈牙利房客(開始他認為他們中間沒有幾個猶太人,後來才發現他們大多是猶太人)一起去看了看療養院的周邊環境,他覺得比較滿意,而且那些房客也沒有對他刨根問底,打擾他的清淨。房間的陽台上陽光充足,而且每頓飯都可以讓人從主樓裏送過來。整棟樓非常安靜。療養院裏還有位名叫利奧波德斯特林格的醫生,這位醫生是"一個英俊、臉頰通紅的健壯男人",住在和卡夫卡相隔三個門的房間裏。在12月早晨的陽光下,就連昨天那位可惡的福爾貝格爾夫人也不那麼令人討厭了。療養院專門為卡夫卡準備了素食,醫生每天給他看一次病,每次收費6克朗,醫生提議給他進行砷療,但卡夫卡客氣地拒絕了。他盡量按照醫生的建議,每天喝五份牛奶、吃兩份奶油。從表麵看起來,一切都還算愜意。"剩下的隻是藏在我身體裏的敵人了"。
奧特拉到底也沒有來。赫爾曼卡夫卡本來打算前來看望卡夫卡,但被他阻止了。卡夫卡最大的希望莫過於坐在陽台上半裸著曬太陽,獨自和他的幽靈們待在一起。一開始,卡夫卡沉溺在自己的天地裏,隻和一個人交上了朋友,這是一個25歲的匈牙利猶太人茨內先生,綽號"從喀什奧來的人",他是一位社會主義者,研究猶太法典。卡夫卡樂意幫助像他這樣的憂鬱、熱情、聰明同時又有些迷惘的年輕人。卡夫卡還認識另一個和他相像的年輕人古斯塔夫雅諾什,後者是卡夫卡同事的兒子。1920年3月,剛剛17歲的雅諾什就開始到卡夫卡的辦公室拜訪他。雅諾什是一個有文學抱負的青年,他記下了和卡夫卡見麵時的談話內容,並在1953年把這些筆記整理出版,這就是《卡夫卡談話錄》。學者們一直對這部作品持保留態度,懷疑它不夠真實(盡管布洛德認為這本書的內容是真實的,但書中的卡夫卡讓人感覺根本不是他本人)。此外,有批評家指出,雅諾什,這位卡夫卡的崇拜者記述的內容極不可靠,"截取此書的內容"用作傳記資料的方法是不可取的。本部傳記中沒有使用該書的材料。
卡夫卡覺得,如果他能在馬特利阿裏療養院住三個月,他將從身心兩方麵"逐漸康複"。同往常一樣,每到一個新地方時,他的體重就會增加--這次增加了1.6千克--不過,"在治療的頭一個星期裏我總會變得像頭獅子"。然而不久,他又開始飽受噪音的折磨。住在他樓上的客人在陽台上唱歌、和茨內聊天,這讓卡夫卡"神經緊張",無法入睡,他不得不考慮再次搬家。療養院的管理者為了留住卡夫卡,將"一位安靜的女士"和樓上那幾個快活的年輕人調換了房間。
卡夫卡對布洛德開玩笑說,他現在的處境很像老朽的奧匈帝國,任何一絲微小的政治波動都會"晃動維也納的寶座"。在當時的中歐,哈普斯堡皇室已經退位三年了,卡夫卡卻似乎依然生活在奧匈帝國統治時期。讓卡夫卡高興的是,醫生並不強迫他吃肉,他仍然像在曲勞和美蘭一樣堅持素食主義。"敵人確確實實來了,但吃肉並不會阻止他,吃素也不會使他更快地發起進攻。不管怎麼樣他都來了"。
在談到內心的恐懼時,卡夫卡越來越多地把它們說成是"敵人"、"幽靈"或"魔鬼",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和身心健康,他不得不和這個獨立的、日益強大的對手搏鬥。布洛德當時和他的情人,一位名叫埃米紮爾費特的柏林女子(她很可能是《城堡》中佩批的原型)打得火熱,在談到兩人的關係時,卡夫卡說,他和布洛德之間的區別在於"你希望實現不可能之物,而對我來說,可能即是不可能"。布洛德回答說,正由於卡夫卡過於追求完美,才使得他和女人們的交往成為不可能。卡夫卡說,"追求完美隻是我那巨大的難題中的一小部分"。換句話說,它不但給他在同女性交往的方麵,而且在其他各個方麵都帶來了巨大困擾。卡夫卡很欽佩布洛德,盡管後者由於脊柱變形顯得有些駝背,但他卻克服了這個生理上的缺陷。卡夫卡把布洛德比作馬特利阿裏山上那些勇敢的滑雪者,他們毫不畏懼,勇敢地飛躍任何一處障礙。卡夫卡意識到自己從來沒有獲得過這樣的勝利。布洛德想知道卡夫卡究竟害怕什麼,卡夫卡說道:"有太多讓我害怕的東西,但在世俗的層麵上,我首先害怕的是,從身心兩方麵來說,我沒有足夠的力量承擔起另一個人的負擔。每當我幾乎就要和對方結合時,我就會恐懼起來……這種恐懼一起作用,它就會變得徹底地不容置疑、不可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