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文學上的談論給卡夫卡的生活帶來了一些樂趣,他每天測七次體溫,並記下結果;他總是坐在沙發上,或者坐在陽光燦爛的陽台上:"我在靠背椅上迷迷糊糊地一坐幾個小時,就像我的祖父母當初那般模樣,當我還是個孩子時,他們那幅樣子常常讓我大為驚奇。
3月初,卡夫卡的病假快要到期了,他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很糟糕:"我從來不曾這樣厲害地咳嗽,這樣嚴重地感覺呼吸困難,也從來不曾這樣虛弱無力"。他認為自己應該離開馬特利阿裏,因為他在一個地方待得時間太長了。天氣變暖了,他終於可以在陽台上和森林的帳篷裏做裸體日光浴了。他甚至很不情願地同意吃肉(他覺得吃肉會使痔瘡惡化)。他總結說,過去沒有和肺病患者住在一起是錯誤的,因為"我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這種病"。他告訴奧特拉(奧特拉非常關心他的健康,她在了解米倫娜和卡夫卡的戀愛給他帶來的嚴重傷害後,警告他遠離女人),和其他病人住在一起的一個好處是"人們會更加嚴肅地對待自己的疾病"。卡夫卡讓奧特拉把自己的幾本書寄給克洛普施托克--柏拉圖的《會飲》,霍夫曼的《陀斯妥耶夫斯基的一生》以及布洛德的一部小說。克洛普施托克收到這些書時激動不已。
然而,返回布拉格的日期越來越近了,這給卡夫卡那無精打采的生活投射了陰影。卡夫卡曾經一次次地夢想過辭職去巴基斯坦,眼下這個夢想再度死灰複燃了,但他向奧特拉承認,這些都是"夢話"。他明白有些東西是生活的保證,是他無法放棄的:"對我來說,保險公司的工作是張羽絨鋪就的床,既溫暖又沉重。如果我從其中爬出去,我會立刻著涼;這個世界並不熱情。"此時,馬特利阿裏山上的春天剛剛來到,到處都是春意盎然,是否返回布拉格成了一個兩難的抉擇。"但我厭倦了請假,厭倦了對準假表示感激"。雖然醫生說他的病不具有傳染性,但他還是擔心,在城市裏,"沒有一個人完全健康",傳染也許仍然有可能發生。"也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不大願意返回我的巢穴中去,那裏到處都是張著嘴的小鳥,他們隨時可能吞入我散布的病毒。"
馬特利阿裏的醫生比卡夫卡要強硬得多,他警告卡夫卡:如果返回布拉格,他將"徹底崩潰"。最後,卡夫卡下定決心再次申請延長病假。由於餘下的時間太短了,他根本沒有充分的時間按照正常的手續提出申請,因此,這就更像是一次"無禮的敲詐",強迫保險公司答應延長休假時間。卡夫卡委托布洛德帶著醫生開出的一份醫院證明材料去保險公司。卡夫卡對自己病休一直深感內疚,因此起初他僅僅希望能延長兩個月的病假,並做好了減薪的準備,但"我還是希望他們再等一段時間再批準我退休"。卡夫卡說,保險公司的經理是一個"善良的、好心腸的人",不過這位經理也可能懷有某種政治目的,因為他以後就可以對那些說德語的人誇口:他"曾親切地對待他們中的同胞,而且那不過是個猶太人。"卡夫卡承認,他被經理對語言的創造性運用打動了,並且"通過他第一次感受到富有生命力的捷克口語"。卡夫卡告訴布洛德別忘了向經理提到這一點,這表明卡夫卡是一個相當精明的公務員。最後,有孕在身的奧特拉悄悄地去見了保險公司的經理,為卡夫卡爭取到兩個月的額外假期。
卡夫卡本來計劃轉到波利安卡的一所療養院,這家療養院同樣位於群山之中,是古爾醫生開辦的,但最終他還是留在了馬特利阿裏。他聽從了舅舅齊格菲爾德的建議,後者建議他做些適當的園藝工作,那會比終日無所事事更有利於身體恢複。盡管如此,他的健康狀況一直不佳,實際上,從3月底到4月初,他發高燒,還得了腸炎,病得很嚴重。
續補的病休時間於5月20日到期,但然後怎麼樣呢?卡夫卡不得不再次遞交希望延長病假的請求,5月13日,他的假期又延長了三個月,這樣他可以一直病休到8月20日。卡夫卡給他的經理寫信解釋說,他的病情幾乎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但也許是因為這裏天氣不錯,他很少發燒,也不經常咳嗽。保險公司一再延長卡夫卡的假期,這一點充分表明了公司對他是非常重視的。卡夫卡自己說,這"純粹是一種施舍,接受這種施舍是我的恥辱"。他告訴布洛德他眼下有三個願望:"盡可能恢複健康",去"南方某個陌生的國度"(不一定是巴勒斯坦),學"一門普通的手藝"。當然,這三個願望一個都沒有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