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布洛德的說法,他之所以沒有按照卡夫卡的要求執行,主要的原因是卡夫卡知道他不會如實執行遺囑,因為幾年前他曾斷然拒絕卡夫卡類似的要求。1921年,卡夫卡在和布洛德的一次談話中暗示了他的遺囑內容,布洛德直截了當地提出他是不會按要求執行的。布洛德後來還曾指出卡夫卡的自相矛盾之處:他同意在報紙上重新發表《觀察》的節選內容,臨終前還在病榻上審讀短篇小說集《饑餓藝術家》的清樣。布洛德說,卡夫卡在生命的最後階段獲得了幸福,一反早先那種自怨自艾的態度。最後一條理由是,每當布洛德成功說服卡夫卡發表作品後,後者從來都不曾表示過反悔。
《城堡》是卡夫卡的三部長篇小說中最複雜、最有挑戰性的作品(它的人物塑造也更為豐富),不過也有人更喜歡《審判》那簡潔而富有戲劇性的結構。《城堡》中也有冗長乏味的章節,而且結尾部分草草寫成,不及《審判》。卡夫卡曾對布洛德說過,在小說的結尾,約翰夫K筋疲力盡而死,這時城堡的信使來到村子,宣布盡管約翰夫K作為土地測量員缺少合法的證明,但他可以在村子裏居住。
從第一版開始,《城堡》就被看作是宗教寓言,純粹的詩學象征,敘述者的想像和虛構(那些令人困惑的事情都隻發生在約翰夫K的想像中)等等,人們對它做出了各種各樣的闡釋。所有關於《城堡》的評論都認為這部小說蘊涵了無限的含義。卡夫卡是製造模糊性和不確定性的大師,為讀者的想像提供了無限多的可能性。而作品的模糊性又是在完美、明晰的行文中實現的。即使不懂德語的讀者也能從開頭兩個句子中感受到這一點:"約翰夫K到達時天色已晚。村子深深地陷在雪地裏。"這裏沒有現代主義文學著作開篇常會用到的華麗詞藻(這個時期喬伊斯開始寫作《芬尼根的守靈夜》)。同這種冷靜、清晰的語調緊密結合在一起的,是卡夫卡那僅用寥寥數筆就勾勒出怪異不安的場景的能力。
從小說的模糊性來看,作品從第一頁起就充滿了暗示性,約翰夫K聲稱自己的職業是土地測量員(在德語中是"landverrnesser",在希伯來語中是"mashoah")。在德語中,這個詞還有一個次要的意義,指測量失誤的人或由於冒失或放肆而犯罪的人。在希伯來語中,這個詞和另一個詞"彌賽亞"(希伯來語mashiah)詞形相似,這反映出"卡夫卡對彌賽亞教義的理解"。卡夫卡對待彌賽亞教義並非不加批判地接受,在約翰夫K盛氣淩人的態度和百折不回的進取精神中,我們可以看到卡夫卡對彌賽亞形象的批判。一種常見的觀點認為,這部小說象征著猶太人希望獲得非猶太社會的接受,然而我們應該警惕這種單維的闡釋中所包含的危險,在用這種方式分析卡夫卡的作品時,我們不能忽視卡夫卡對猶太教的理解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整個1922年他都在學習希伯來語,這年年底,他請了一位希伯來語女教師,普阿蒙克澤勒-本-托維姆,後者認為,卡夫卡以前跟弗萊德裏奇泰伯格學的是《聖經》上使用希伯來語,不是巴勒斯坦人使用的鮮活的希伯來語。在1983年的一次采訪中,普阿回憶說,上課時卡夫卡總是彬彬有禮、沉默寡言,他的身體非常虛弱:"有好幾次,我們正為某件事微笑的時候,他突然感到劇烈的疼痛,把手放在胸部,身體後仰……他的母親非常掛念他的病,偶爾上課的時候她也會走進來看他身體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