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不該如此。我並不打算責怪音樂之神,但現在的我連確認真冬的想法都辦不到。總是讓歌曲將無法化為言語的想法傳達出去——
身後的門軋軋作響,我嚇了一跳,將嘴邊的旋律吞了回去。指尖凍結在弦上。回過頭去,門縫外有著寶藍色眼瞳與栗子色頭發。
“啊,抱、抱歉。”
我為什麼要道歉呀?
“你可以進來的。”
午休時間吃完便當後,一樣要集合到練習室練習,不能因為我想思考負麵的事就霸占整間練習室。真冬怯怯地滑了進來,瞄了外麵一眼就將門關上。
“啊——”“呃——”
聲音重疊在一起,我們看了彼此一眼,視線立刻落到地板上,沉默不語。憋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再度抬起頭來想要說話,卻發現對方也同時抬起頭來,又移開視線。我們在搞什麼呀?
真冬在圓凳上坐下。我沒抬頭,因此隻能看見她的腳。不自然的靜寂沉澱在練習室寒冷沉重的空氣中。不妙,得說些什麼才行。難得、難得隻有我們二人獨處呀。然而,我還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仿佛快被時間壓垮、變得像蠟一樣的我們之間,模糊的聲響突然從遙遠的向陽處鑽了進來。喇叭與長號的二重奏——是管樂社在練習吧——演奏的是耳熟能詳的旋律〈普世歡騰〉。隨著同一個地方反覆了好幾次,速度也越來越快——等等,喂?為什麼變成魯邦三世的主題曲了?我差點跌倒。真冬也在同時生氣地站了起來,打算轉過身去。
四目相對的我們,不由得笑了出來。真冬甩了甩栗子色的長發,又坐回椅子上。
“管樂社每年在定期公演時,似乎都會故意那樣惡搞喔。”
“我也做過這種事。”
那還真是出人意料。沒想到真冬竟然也曾胡來過,真是難以想像。
“我在平均律鋼琴曲集第二冊G大調的賦格中混入了〈聖誕老人進城來〉,為什麼我非得在聖誕節舉行獨奏會不可?當時我這麼想。但是竟然沒有半個人發現,讓我更感到悲哀。”
“啊……”
我說不出話來。真冬的表情暗了下來,抱住抬到椅子上的雙膝。
是嗎?連平安夜也要工作呀。不過去年呢?當時她應該已經不再彈琴了。
“我去年與日登美兩人一直關在家裏。”
目登美是……呃、對了,是鬆村小姐。那位負責管理蛯沢家的年輕女性,總是既神秘又麵無表情。
“伯父呢?他那時應該已經不在日本了吧?”
“爸爸去演出貝九(注: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
原來如此。若幹燒蝦仁會在年底來日本,一定都是因為硬排了貝九音樂會到行程裏去吧?呃,那麼……我下意識深呼吸。
“……那麼,今年呢?”
真冬的發梢抖了一下。那陣顫抖似乎也傳到我這裏來了。
說出來了,我竟然問了。回過神來,我的視線又落在地板上。得好好看著她的臉才行。
我與真冬四目相對。
如大海般湛藍的瞳孔滿是不安。
“呃、就是、今年的聖誕節,你、有沒有、什麼、預定行程、呢?”
突然緊張起來,視線落在真冬嘴唇附近的我拚命擠出聲來。
真冬緩緩搖頭。
“我想,應該跟去年一樣……”
。
某種不可思議、帶有溫度的事物從下腹部湧上來,在肺部正下方躍動著。現在不是開心的時候,重點是接下來,快點說出來呀我。
“那麼、那個……一起——”
我緊張得不得了,連話都忘了怎麼講。一起?隻聽見這句話,真冬側著頭。
這時,練習室的門突然打開。魯邦三世的主題曲倏地清楚流入,真冬的長發也隨風飛舞。嚇了一跳回頭的真冬身旁站著修長的身影。我原本到嘴邊的話也吞了回去。
“響子……?”
真冬喃喃自語的聲音顫抖著。我則是因為有人出現幹擾,才發現連耳根子都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跳。
“剛剛好,你們倆都在呀。”
學姐手扶著門,露出毫不掩飾的微笑。
“真是的,學姐,你太強勢了啦!”
學姐的背後傳來聲音,千晶探出頭來。她與我視線相對後,在我與真冬的臉上交互看了幾眼,鼓起腮幫子。到底是怎麼了?
“下一次的現場演唱決定了。”
學姐抓住千晶的手走進練習室,這麼說著。
“咦……”
為什麼突然決定……不,這個人平常就是這樣。真冬也嚇得往牆邊退。學姐從懷裏拿出一張影印紙,在吉他擴大機上攤開來。
“正確的說,還沒確定能夠上台。畢竟是很大的活動,也會有職業樂團參與,所以能否上台得取決於審查的結果。是很適合我們的下一個舞台吧?”
“咦、啊、是……”
我將視線移到那張紙上,僵在原地。
活動名稱為“SnowCrash”。好像在哪兒聽過——對了,那時在LiveHouse裏,阿友哥曾經提過……
“……時、時間是?”
雖然我早已知道,紙上也寫得清清楚楚,但我還是忍不住問了這個愚蠢至極的問題。神樂阪學姐露出我所見過最燦爛的笑容回答。
“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