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14章 麋鹿、睡衣、MD(2 / 3)

是雪。開始下雪了。

在寂靜得詭異的夜裏,會動的物體隻有飄過街燈圓形光圈的雪花而已。道路的瀝青現在雖然仍是一片漆黑,但夜裏會積雪吧。電車不曉得要不要緊,希望不要停駛。

當我終於冷到無法忍受,正準備關上窗時,卻看見街燈正下方,有一個閃動的金色身影。

被樹梢遮住看不太清楚,我下意識探出頭去。

我沒看錯,的確有人在。在我家的庭院外麵。瘦弱的身影站在低矮的金屬柵欄外,正四處張望著——他在看這裏嗎?金色的發絲偶而在街燈下閃閃發光。

金色?

我將腹部頂著窗框,在不掉下去的情況下探出身子。

是尤利。他背著某種黑色物體——是吉他盒。將吉他盒背在肩上的尤利站在柵欄與街燈柱之間,偷瞄著我家的方向。在這種下雪天裏,那家夥在幹什麼呀?

我跑下樓,連外衣都沒披,穿上靴子就衝了出去。當我追出去時,尤利似乎打算放棄,正準備離開。

“尤利!”

在雪中,我的聲音清楚的令人驚訝,背著吉他盒的身影倏地停下腳步。

“……直巳。”

轉過身來的他臉色發白,連嘴唇都是紫的。他似乎是從家裏直接衝出來,連大衣都沒穿。

“你、你在做什麼呀?隻穿這樣會感冒的!”

“那、那個,對不起,對不起。”

我衝了過去,尤利就那樣倒進我的懷裏。

“……我跑來了。”

跑來是什麼意思?現在在下雪耶,至少穿件外套……我正打算這麼說,但碰到尤利打顫且冰冷的皮膚,發現現在不是斥責的時候。我將他帶進屋裏。將正好洗完澡的哲朗從穿衣間趕出來,“我現在就去拿換洗衣物,你快點進去。”我將尤利推進浴室。因為下雪的緣故,尤利的衣服已經濕透了。我從二樓將自己的睡衣拿下來,跑進廚房燒了開水。回到客廳,坐在沙發上喘了口氣,在一旁擦拭頭發的哲朗淡淡問道:

“所以?是怎麼回事?”

“這個嘛,我也想知道。”

話說回來,那家夥為什麼知道我家在哪?

“那是朱利安.弗羅貝爾吧?”

“嗯。”

“小直身為業界流氓的才能已經淩駕於我了呀……”你在說什麼呀?“話說回來,那家夥的入浴照,不曉得能賣多少錢。”

“我真的要跟你斷絕父子關係喔。”

“討厭啦,我是開玩笑的,小直弟弟。真是的,這孩子的獨占欲還真強。”

“吵死了,快回去工作啦!”

當我拿起坐墊追得哲朗滿屋子跑時,穿著鬆垮睡衣、頭包著浴巾的尤利走進客廳。

“沒事吧?暖和一些了嗎?”

我一邊朝哲朗丟坐墊,一邊讓尤利在沙發上坐下。

“嗯、嗯……謝謝。”

剛洗完澡的尤利,臉頰像蘋果一樣紅通通的。他瞄了哲朗一眼,低下頭去。

“很抱歉,這麼晚了還來打擾。”

“沒關係啦。對了,你還記得我嗎?我叫檜川哲朗,別看我這樣,在業界也是小有名氣的評論家喔。你第一次來日本演出時我有在節目單裏寫過樂曲解說。”

“那時我還不太會看日文……”

“別在意別在意。對了,下次你能不能讓我作獨家采訪及刊頭全彩特輯報導呀?你們家的經紀人有夠難搞的。”

“別做生意了,快點去書房啦!”

“小直不是叫我去工作嗎?不分時間地點死纏爛打地拉生意,這可是業界流氓的基本喔!”

頭又痛了起來的我,將尤利帶去二樓的寢室。

“啊,抱歉,我老爸就是那樣。”我搔搔頭坐在地上。

坐在床上的尤利雙手捧著冒著熱氣的咖啡杯,嘻嘻笑著。

“不會,他很有趣。跟直巳很像。”

就算是開玩笑也別這麼說呀。

尤利在房裏四處張望。“是直巳的房間耶。”不知為何,他似乎很愉快地擺動雙腳。怎麼怎麼?我的房間有那麼稀奇嗎?我剛才將合成器跟貝斯全搬出來,地上還有好幾條音源線,一團混亂讓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真的都泡在音樂裏耶。平常都是這樣嗎?”

“不,我現在是在為現場演出做準備。”

笑容倏地從尤利臉上消失。他緊握著咖啡杯,好半晌不發一語。

事實上,從上次在品川的管弦樂團練習室之後,我就沒再見過尤利了。就是最後一次見到真冬的那一天。我們的羽翼毀壞的那一天。

或許隻是我沒察覺,其實在更早之前就已經破損了。

“現場演出,就是明天了吧。”

尤利將杯子放在膝上,小聲說道。

“這麼忙我還突然跑來,真抱歉。你沒有生氣吧?”

“不會。不過,你是怎麼知道我家的?”我沒有告訴過他地址吧?

“我是請響子告訴我的。”

是學姐呀?為什麼?話說回來,他們已經這麼熟了嗎?

“呃、那個。我的吉他放在哪兒呢?”

“啊,還丟在玄關。我去拿來。”

我將吉他盒拿上來後,尤利打開琴盒取出裏麵的物品。

我屏住呼吸。

在日光燈下熊熊燃燒,Sunburst

color的Stratocaster。intage吉他。隻消一眼就能知道,我不可能認錯。這是真冬的吉他。

為什麼會在尤利手上?不,這把Stratocaster原本就是尤利的。

“這是真冬放在我這兒的,不是我去要回來的喔。”

我倏地抬起頭來。真冬不是說吉他被幹燒蝦仁拿走了嗎?為什麼會在尤利手上?她說了謊?為什麼?

尤利將Stratocaster緊抱在胸前,再次坐回床上。

“……真冬改變了入院的預定行程,大概有一年都不能回來了。”

“嗯,我聽說了。”

也知道這是真冬自己的決定。

“然後,她會去讀那邊的學校。”

“……嗯。”

是嗎?也對。因為她已經從我們學校退學了。真冬已經決定要在海的另一頭生活,在沒有我的國家生活了。

“你聽說她要去哪間醫院了嗎?”

“咦?沒有。”就算知道了也無濟於事。

“聽說是在加州,以運動醫學聞名的大學醫院。”

運動醫學?

“所以說。”尤利緊握Stratocaster的琴頸,似乎很痛苦的歎了口氣。“都是我沒有教她正確的彈法,因為勉強的彈法,真冬才會傷到手腕。據說也有許多音樂家會去那間醫院。”

“所以要在那裏做複健上讓自己能夠再度彈琴吧?”

“也有不少吉他手會去那裏。我認識好幾個人喔。”

我愣愣地看著尤利的臉。

“真冬的手指與手腕的力量都很弱,又學了錯誤的彈法。所以得從頭開始做正確的訓練,為了能夠再次彈琴以及吉他——所以才要花上一年。”

以及、吉他?

為什麼?我無法呼吸。

真冬不是放棄吉他了嗎?不,可是,Stratocaster還在這裏。

feketerigo、的百分之七十五也還在。

“她果然沒有告訴直巳。”

尤利的聲音仿佛快要哭出來似的。

“我問過真冬,問她為什麼要對直巳保密,就這樣離開。”

我站起身逼問尤利。

“真冬說什麼?她怎麼說?”

自己去問不就得了?你這沒用的家夥。這樣的聲音在我腦海一隅沉痛地回響。

“她不肯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呀。因為真冬明明那麼喜歡直巳。明明隻要兩個月就能回來了,到時就能繼續跟直巳在一起,那樣不就好了嗎?但真冬她……”

泫然欲泣的尤利緊緊抱住Stratocaster。我癱坐在地板上。

為什麼呢?現在,這一瞬間,真冬的想法清楚地傳達給我。隻是取回鋼琴,回到我身邊還不夠。因為真冬也是feketerigo、的四分之一,她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歡那個樂團。

即使有難以想像的長久時日得分隔兩地。

還是必須取回羽翼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