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明明不用這樣悄悄離開的,我討厭這樣。真冬與直巳看起來都那麼悲傷,我不想見到你們這樣。”
“那是因為……”
因為我對真冬做了過分的事。
我以為真冬不會再回來了。
“她一定會回來的!直巳你這笨蛋!連這一點都不懂嗎?”
尤利將Stratocaster丟在床上,跳下床來到我麵前。將手放在我的膝上,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他靠了過來。
“她為了回來、為了能夠再次彈吉他而努力著呀。為什麼、為什麼直巳總是這樣?就算不可能,也要想辦法去見她不就好了?她已經快要離開日本了,快要見不到麵了喔?”
你說的我都懂。但是……
“你要到什麼時候才會鼓起勇氣?呐,要是一味等待,一輩子都無法鼓起勇氣的喔!”
尤利的話語重重地敲了我的頭,讓我幾乎昏厥過去。我趴在床角。
真冬她是為了樂團、為了取回吉他。
為了再次在我的鼓動之上振翅高飛?
但是,真冬沒有告訴我。是害怕進行得不順利嗎?還是跟我一樣沒有勇氣?
若是如此,我們彼此都在做著蠢事呀。
一般體溫輕靠上背後。尤利將臉埋在我身後。
“對不起,直巳。”
“……為什麼尤利要道歉?”
若罵笨蛋是笨蛋後,還一一道歉,人類就隻會彼此幹瞪著眼,而不會有一厘米的長進了。
但尤利的體溫默默地離開我身後。拉鏈聲傳來。起身回過頭去,吉他已經收回琴盒之中。
“我無法忍耐。其實這種事不應該由我來告訴你的。因為真冬也一樣愚蠢,一樣懦弱,一樣逞強。但是,我喜歡真冬,也喜歡直巳。我好痛苦。一想到都是我的錯。我就坐立難安。當真冬將吉他交給我後,我再也忍不住了。於是便請響子告訴我地址,自己跑來了。”
我搖頭。這不是尤利的錯,但我說不出這種空虛的安慰話語。
“但直巳還是一樣遲鈍,隻想著現場演出的事。”
真抱歉喔,我下意識頂了回去。
“我跟真冬約好了,要演出最棒的現場演唱。若是我故意亂彈,她是絕對不會原諒我的。所以……”
“那種隻是無謂的逞強罷了。”
逞強?他說逞強?沒錯。我站起來,從貝斯盒的口袋中取出一片MD,放進組合音響。
“……什麼?”尤利湊過來看著音響。
“這是今天彩排的錄音。”
是我逞強的表現。
如同逐漸接近的鈴聲,從千晶的腳踏鈸與學姐的和聲撥弦合奏開始。中音鼓反覆敲擊的民俗風節奏,躍動的貝斯旋律,加上調幅效果發揮到極致的合成器線條。
尤利癱坐在地板上。
真是諷刺。原本應該由四個人交疊而成、竭盡所能傾瀉的曲子,在變成三人之後,聲音卻令人想哭地清晰。
最後,尤利拿起躺在地板上的,我的貝斯。
我至今為止曾無數次在現場聽著神樂阪學姐、真冬、古河大哥等人精湛的演奏,親眼見識,並因此沮喪。但從未像現在如此受到打擊。尤利纖細的手指來回跳躍,配合從MD音響中流瀉而出的feketerigo、,將我的貝斯旋律完美重現。
當MD放到最後,尤利麵無表情地放下貝斯。
“直巳,你的技術進步了。”
完全聽不出他在稱讚自己,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要是這些天才們全都別從玻璃箱裏出來就好了。
“因為你把真冬的事拋在一旁,一直專心練習吧。”
“吵死了你,正式上台時還會有更厲害的!明天如果沒事就來親眼見識吧。”
我不甘心地說。尤利吐吐舌頭。
“雖然明天休息,但我絕對不會去的。”
啊,是嗎?那就好。我在內心鬧著別扭,沒有回話。
“因為你們隻有三個人,反正頂多跟這個錄音差不多吧?”
才不是,可別小看現場演出。不過我還是默不吭聲。
“聽過MD就夠了。這個的音質為什麼那麼好?”
“因為我先將樂團的音全都收進效果器中,再藉由統整讀取加工之後,由合成器播放出來。所以隻要將MD直接連上效果器就能輕鬆錄音了。”
喔,尤利露出無趣的表情將視線落在貝斯上。接著歎了口氣,站起身來。
“……那麼,我要回去了。直巳明天也要早起吧。”
“咦?不,等一下。你的衣服還沒幹喔?而且外麵正下著大雪……”
尤利睜圓了眼,俯視自己身上穿的睡衣。他不至於會說要穿成這樣回去吧?
“呃、那個、可是……”
“就住下來吧,朱利安`弗羅貝爾。我們家就隻有兩個大男人,用不著在意。喂,小直,還不快整理地板鋪一下床墊。”
“你是從何時開始偷窺的呀哲朗!”
我將枕頭朝門縫丟。嗬、嗬、嗬的惡心笑聲往樓下遠去。那個混帳。
我瞄了尤利一眼。他抬眼看著我。
“……我住下來沒關係嗎?”
你用那種表情問我,會害人心頭小鹿亂撞的。
“嗯、嗯。”
我將要帶去演唱會的行李全堆到房間的一隅後,在地上鋪了床墊。看看時間,差不多是最後
一班電車發車的時間了。明天還有一次現場彩排,得早點起床才行。
——晚安,我小聲說道,鑽進床上的棉被中。今天一整天的各種聲音在腦中盤旋。“年輕人就那樣放棄了?”學姐詢問。“真的沒有半點長進呢。”千晶厭煩地說。落地鼓與貝斯的合奏踩踏著
心跳聲。主辦單位的製作人對我們提出一堆煩人的要求。列車在結凍的鐵軌上滑行。
“——直巳。”
突然有人叫我,我將棉被掀開。
在一片漆黑中,我隱約看到尤利從地上的床鋪坐起身。
“怎麼了?”
“我可以過去你那邊睡嗎?”
因為一片黑暗,他應該看不到我愚蠢的吃驚表情吧。
“為、為、為什麼?”
太冷了嗎?要交換床鋪嗎?
“直巳不會消失不見吧?”尤利的聲音仍充滿不安。“我好害怕,你不會像真冬那樣突然消失吧?一個人閉上眼時,我總覺得大家、大家都會消失不見,好害怕。”
“我不會消失的,我就在這裏呀。”
我對於尤利沒來由的恐懼感到困惑。
“你、你沒有、生我的氣吧?沒有討厭我吧?因、因為、全都是、全都是我的錯。真冬也是,若是我不教她吉他……”
在我手臂不遠處,尤利將臉埋在床單中,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不是尤利的錯,這種話我說不出口。因為那是騙人的。真冬的右手會壞掉,責任的確出在尤利教她的吉他。
但是,我輕撫他柔軟的發絲。
“如果尤利沒有教真冬吉他,我就無法與真冬相遇了。”
與學姐也是。當然也無法與尤利相遇了。
與在舞台上的激烈熱情,以及那灼熱汗水的甘甜也是。
與音樂的真正之美也是。
“我沒生氣,真冬大概也是一樣。她不會討厭尤利的。”
“——真的嗎?”
“嗯。”
“但是,我好怕。我擔心自己醒來時,大家會不會全都消失了。”
尤利緊握著我的手腕,吐露痛苦的聲音。我歎了口氣。真頭痛。像個孩子似的。不,他的確還是孩子。我也是個孩子,比我小一歲的尤利,以年紀而言還隻是國中生。
“嗯,是、是可以啦。不過,我的床很小喔。”
尤利瘦小的身體窸窣地鑽進我的棉被裏。我似乎聽見啜泣的聲音。
雖然同樣都是男生,沒什麼好在意的。但總覺得有些緊張。我翻身背對尤利。
“……直巳……”
他聲音微弱地叫著我的名字。氣息吹拂在後頸上。
此外,他的體溫輕貼在我的身後。
我睡得著嗎?我開始擔心起與剛才截然不同的事情。不過這家夥是法國人,這麼說來,他之前也說過自己常跟真冬同床共寢,或許經常毫不在意地做這種事哩。果然是文化差異。
我也別在意了吧,隻要想著明天現場演出的事就夠了。
不可思議地,原本在腦中盤旋不去的吵雜聲音,就像被尤利的體溫吸走一般消失無蹤。
最後,睡意平穩地造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