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藺霖還是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她動了一下,“我回去了……”
一隻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藺霖的聲音有點啞,卻似乎已經漸漸恢複清醒正常,“陪我一會兒……”
她的心在漸漸地軟化,漸漸地往深淵裏滑,滑到無法再爬上來的地方……她垂死掙紮,“宿舍要關門了,我們十點半鎖門,再遲一會兒我就回不去了。”可是她沒有掙開他的手,他是藺霖、他是藺霖、他是藺霖……啊……
“陪我……一會兒……不要開燈……”他啞聲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但他卻放開了她的手。
被放開的時候,她顫抖了一下,清晰地知道這個人也在掙紮,掙紮著想從某種絕望的境界裏爬出來,可是他爬不出來,也在漸漸地往下滑落……掉往某種……非常痛苦的境界……他想要求救然而不願,他表麵上常常微笑實際上像石頭一樣自負……
“我不開燈。”她在黑暗中去握他的手,沒有握到他的頭觸到了他的頭發。他的頭發很軟,但是是濕的,一片冷汗,“我要回宿舍……”她的心持續在軟化,在碰到他冷汗的時候,她覺得碰到了藺霖從靈魂深處沁出來的東西,那依稀比眼淚還苦、比舌頭火熱、比嘴唇更冰涼。
他沒再說話,沉默。
她的眼睛適應了一點黑暗,隱約看見他用枕頭擋住了整個臉,用力地往下壓好像要悶死自己一樣,過了好一會兒他說:“我送你回去,現在比較晚一個人回去很危險。”
那聲音還是啞的。
像一個外強中幹的國都,一旦戳破那一層磚瓦就會頹然崩塌,卻還可笑地妄圖保護別人……可笑的……自尊,可笑的責任感,可笑得即使他崩潰了還是那麼清醒!連瘋狂頹廢都做不到。
她覺得轟然倒塌的是她胸膛裏的東西,而且不是心,似乎是血。熱血從冰涼的心髒突然勃發出來,讓她心口冰涼卻胸膛火熱,讓她臉紅讓她激動,眼圈一熱,連淚水都湧了出來。她那顆逐漸滑落的心突然間筆直地掉下了深淵,並且在那深淵裏麵快活得不想回來……如果從前她喜歡藺霖隻是因為他神秘他是個故事,或者他溫柔他對她有吸引力,那麼現在她全盤崩潰已經無可救藥毫無防備地愛藺霖,隻是因為他這一句“我送你回去,現在比較晚一個人回去很危險”的那種語氣。
那是一種憂苦的迷迭香,一種從詭異深處滲透出來的純良,一種痛苦卻不能相忘的溫柔,一種理智冷靜清醒得那麼可憐的痛楚……
她從地上挪過去,雙手抓住他的枕頭往回拉,拉了一下,他不放手,她連枕頭一起擁抱了他,擁抱住沒放手,“喂,我喜歡你。”她這樣說,盤膝坐在藺霖旁邊背靠著床鋪,歎了口氣,“喂,我很愛你。”
藺霖動了一下,“對不起……”
“我不要對不起。”她打斷他的話,“告訴我怎麼會突然害怕……不要緊我不會開燈。”
他即使在枕頭底下她也知道他在勾起嘴角笑,“你不覺得,剛才那個人很像我嗎?”
她愕然,然後沉默。
他也沉默。
隻聽著黑夜裏時鍾滴答滴答的聲音,秒針走著,過會兒分針“嗒”的一聲移了一小位,而後隔壁家在看電視的聲音出奇地響亮清晰,“嗚——”的一聲樓下掠過了一輛公車的聲音,而後牆壁仿佛消失了,對眼望出去四周是無垠的黑暗和星空,腳下沒有踩著任何物體,兩個人懸浮在空中,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和空洞。聲音,有很多聲音在發生,時鍾的聲音、隔壁電視的聲音、樓下公車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刺耳,頭頂星星的光亮一閃一閃那麼遙遠卻刺眼得令人憎恨。
“刹”的一聲樓下有車急刹車。
她悚然一驚,驚覺自己的手心已經全是冷汗——這就是藺霖在這間屋子裏常有的感覺嗎?是藺霖剛才的感覺嗎?那或者非關寂寞,隻是空洞而已。
無人拯救的空洞,也不想要任何人拯救,就像骷髏頭那一雙漆黑的眼窩,空洞得讓人想舉身跳入地獄,死於豔火之中。
不要別人關心和拯救,這種人——她淡淡一笑,笑得有點苦——這種人很討厭……很讓人牽腸掛肚……
“我媽媽……和李琛死得一樣……”他突然說,“我六歲半的一天晚上她買菜回家爬上三十五樓樓頂,就那樣跳下去……我在窗口看,她買的兩隻鵪鶉有一隻從窗口飛進來……”他的聲音噎住,就如有人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啞掉了好一會兒,才勾起嘴角笑笑,“我家在三十四樓,那天晚上隔壁的劉阿姨拿了五十塊錢過來說,樓下菜市場的菜販子還給我媽媽的——說她買菜的時候把整個買菜兜子都給了人家——”
她慢慢地倒抽了一口涼氣——原來——藺霖對李琛的死刻骨銘心,還因為他媽媽的緣故……“你媽媽——得了腦病嗎?”她低聲問,聲音啞啞的。
他跟著她深吸了一口氣,“她本來很健康,我媽媽是個很健康而且很能忍耐的女人,能做很繁重的家務。我爸說她不會自殺,他去報警……結論出來是我媽的乙肝疫苗過期,她被感染乙肝,肝功能衰竭導致肝性腦病——家裏惟一帶病毒的人,就是我。”他輕聲說,“媽媽不知道她自己在生病……”
“所以你才以為李琛也是這樣死的?”她突然大聲起來,“誰告訴你李琛也是這樣死的?你沒有證據是不是?沒有證據你怎麼知道李琛也是這樣死的?再說競蘭的自殺是她性格的問題不關你的事,她回去燒壞腦子失憶也不關你的事,明明是她自己倒黴!總之就是李琛她自己要自殺,競蘭她就是那麼倒黴,你媽媽的事純屬意外——所有的事都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