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聽著她叫喊,就像聽著一個孩子給爺爺努力說的笑話,帶著淡淡的笑,卻沒有被她震動一點點,隻是那樣縱容地笑笑,“你好偏心。”
她愣了一下,伸手去握藺霖的衣服下擺,把它牢牢地握著,握在掌心裏,“我……很愛你……”她搖了搖頭,“我很自私,我不要我喜歡的人那麼痛苦,能怪在別人頭上的罪過,為什麼要怪在自己頭上?藺霖……”她摸索著拉過紙巾卷,撕下一塊擦自己的臉,無意識地撕了一半給藺霖,“我不能理解那是什麼樣的感情……”
“偏心的人很可愛,像我這樣的人很討厭。”藺霖幽幽地說,那雙眼睛幽幽的似乎比房間裏的黑暗還黑,“你很好。”他的憂鬱和那旁觀的微笑浮了出來,“我常想不好的不全是我,可是也常常會想不好的如果不是我,那麼要恨誰?”他在開玩笑,用了“恨”這個字。
“藺霖,你是不是很迷茫?”她小聲問。
他怔了一下,有點失笑,抬起手臂枕在腦後望著漸漸有星光照進來的天花板,“嗯,也許吧……”
“我也很迷茫。”她說,“睡覺以前我常常在想,如果藺霖身上的事發生在我身上我會怎麼樣?”
“結果呢?”他屈起左膝蓋抱著,人漸漸放鬆下來。
“我想不出來,也許——”她學著他勾起嘴角笑笑,“在我還沒有變成你這樣之前,已經害怕得去自殺了。”
他大笑,“你知道嗎?”他微笑說,“我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常常站在陽台那裏往下看,想墜樓是什麼感覺。”
“然後呢?”她說,“我也常常想人總是要死的,不知道我到老了最後是怎麼死的,越想越害怕。”
“然後……想不出來,”他說,“舒偃說我有自殺的傾向。”
“啊?”
他繼續笑,“我說可惜這裏是八樓,跳下去不一定死的,如果我住在二十樓,或者會考慮往下跳。”
“這是開玩笑?”她瞪眼,可惜藺霖看不到,“我強烈建議你搬去一樓住,很危險啊。”
“玩笑玩笑。”他舉起手發誓,“我怕離心力,從來不坐過山車,證明我不敢跳樓。”
“你真的很奇怪。”她笑了起來,“明明是好像很強的男生,我知道整個‘竹’都很依靠你,結果你又不敢看恐怖片又不敢玩過山車,膽小如鼠,竟然能讓很多人尊敬你。”抬起頭也看天花板,“很奇怪的男人。”
“當然因為我很帥。”他說,“帥得很可靠。”在婧明還沒有踢他之前他先舉手接了一句說:“玩笑。”
她笑起來,“我愛你。”她像貓那樣往藺霖身上蹭,“藺霖藺霖我愛你。”
“就像老鼠愛大米?”他微笑地接受她蹭,恍然她這樣蹭他已習慣,已是交往數十年的朋友,或者是他養了七八年的貓。他其實很怕人碰觸,很怕人接近,何況是貓一樣蹭?但在心裏沒有一點不自然的感覺,連防備都沒有想到。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和人談過這麼多話,聊得這麼坦誠。常常覺得,自己的靈魂分成很多碎片,有四塊是黑的,一旦觸到他會失控,可是也有一部分是白的,純屬於藺霖自己的,假如沒有經曆這麼多事也會存在的白色的靈魂。把罪孽和痛苦的事封在黑色靈魂裏麵然後以白色靈魂去玩去開心,究竟是不是一場更大的罪孽?他是否應該終身在教堂裏懺悔因他而發生的一切,不允許有絲毫快樂?藺霖很任性地回答不是,他盡力地要做一個正常人,他不願恨自己所以他問自己要恨誰,他不願墮入地獄即使潛意識裏他認為他必須去,但是至少白天的時候他不願。而現在——他似乎又找到了一個不願墮入地獄的理由,一雙可以和他簡單相握的手。
“我昨天看電視看到一個很好笑的笑話,”她在東拉西扯,不想再繞到自殺的話題,“有人吟詩:站在床頭看妖姬,越看越美麗。旁邊的人大驚失色,說:怎麼如此****?”她笑眯眯地問,“你知道這個普通話不準的詩人說的是什麼嗎?”
他“嘿”了一聲,“床頭原來不是窗頭就是船頭。”
她捶了他一拳,“你不會假裝不知道?這樣說起來就不好玩了。”
“我不知道。”他順著她的意思笑。
“站在船頭看郊區,越看越美麗。”她咬字清楚地說,“好不好笑?”
“哈哈哈哈……”他以似笑非笑的態度禮貌地笑。
“喂!死藺霖!幹嘛笑得這麼涼?你不知道我一萬年難得給人說笑話,你完全——不懂得欣賞,我唾棄你!”她從地上爬起來,“我不管你了我要繼續看X檔案,我要挑最恐怖的嚇死你!我按我按我按按按!”她拿著遙控器對著屏幕揮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