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快無力翻白眼了,“這是什麼謬論?聽起來像中邪。這是你對文字的態度?”
他搖頭,“我見過很虔誠的人。”
“誰?”她試探地揚眉,“李琛?”
他點頭。
她深吸了一口氣,“哦。”她用手撐住額頭,一刹那有極度挫敗的心情,又是李琛,那簡直是……陰魂不散的惡鬼……
“婧明?”藺霖仍然說了下去,“我覺得李琛是對的。”
隻要是李琛就都是對的。她深吸一口氣,回過頭露出微笑,“反正我已經不寫了,對文字態度怎麼樣我不管了。”
“你不寫了?”藺霖詫異,“為什麼?”
“因為編輯叫我改稿。”她直爽地說,“我說我不改,和他鬧翻了,他高興登就登,不高興就拉倒。”
他眼睛往上抬,那眼神變得憂鬱,“哪個編輯叫你改稿?”
“《幻境》的阿劍。”她聳聳肩,“不過我也沒心情寫文章了,我不寫了。”突然想起來,“啊,《神怨》也在《幻境》登過節選吧?我記得的。”
他笑了起來,“阿劍人不錯的,有點嗦,不過心很好。”
她翻大白眼,“可是看文章的本事很差,我看到他把你的《神怨·世紀之蛇》改得麵目全非水準下降N級,然後自吹什麼把重點提前把懸念造出來了什麼什麼的……他不知道看文的人一直在吐血嗎? ”
藺霖拿了本《讀者》蓋在臉上,笑聲從雜誌下傳來,“他改成什麼樣我根本就沒看,我隻看自己電腦裏的稿子,高興了在電腦裏改改。”
林婧明大笑,“你是稿財兼得的奸人。”
“有些編輯說話是很有道理的。”藺霖說,“《神怨》的中間有十萬字重寫,阿e的看法我很讚同,我刪了十萬字重寫。”
“但是阿e是阿e,阿劍是阿劍,不是每篇文章都能遇上好編輯。”她無所謂地說,“反正我不寫了。”
藺霖想說什麼,最後笑笑,“當你真正想寫的時候再寫吧,勉強編些自己都失去興趣的故事沒意思。”
“Ok。”她聽到門口送外賣的門鈴,去開門。
林婧明,任性的女孩,但那種本該讓人覺得危險的一言不合就“我不寫了”的野蠻,卻讓藺霖覺得爽快。看著她轉身向門口付錢拿飯,沒有一點猶豫和想要讓他付錢的樣子,一點沒有想到占點男生的便宜,再看她“砰”的一聲關上門提著一大袋東西轉過來,藺霖突然覺得心跳有些快,婧明給他……和李琛完全不同的感受。
李琛……那個時候,他們談論的都是彼此對文章的看法,文字是他和李琛惟一溝通的橋梁,卻也能談論到彼此心底最深刻最黑暗的角落。李琛的簽名貼永遠是“珍惜文字、慎用文字”,這種虔誠是她視之為最珍貴的東西,這種態度也是讓他動情的理由之一。可是李琛死了,他認識了婧明,他和婧明完全談不來關於文字的東西,雖然她也寫文,可是她沒有達到李琛的境界,她的思想仍然膚淺。婧明給他完全不同的感覺,從她的一言一行,從她的任性、她的隨便、她的自負、她的直爽,包括她的浮淺,都給他完全不同的感覺,她有很多缺點,可是……可是……她是真的,實在的,隨時都可以抓住。
而李琛……除了彼此在文字上的造詣和理解,他看不到屬於李琛其他的東西。
婧明是一個人。
而李琛是一顆心。
他今晚失態了,如果李琛還活著,會陪他一起痛苦,彼此戰栗著品嚐痛苦的美感,為彼此流下晶瑩的眼淚。可是李琛死了,今晚在這裏的是婧明,她也許不全明白他真正的痛苦不能為他流淚,可是她會偏心……她會談亂七八糟的事,說“站在床頭看妖姬,越看越美麗”的笑話,會渾然忘記他的痛苦——以至於最後連他自己都忘了曾經為什麼而戰栗痛苦過——
有人說,幸福源於簡單,生於平淡,死於安樂,消於無常。藺霖看著提著盒飯過來,埋頭拆袋子看裏麵究竟是什麼的婧明,幸福也許就一個字:她。
那天晚上他們端著盒飯看X檔案,看了兩分鍾兩個人都宣布吃不下去,換台看夜間劇場。那說一隻小狗找主人的故事的電影居然讓婧明紅了眼睛,而禮貌的藺霖讓她靠了一下,林婧明成功地利用古老的橋段得到了片刻擁抱,最後的結果就是藺霖很煞風景地趕她去用消毒洗手液洗手洗臉。
那一夜無人入睡。
吃完了盒飯看碟片,婧明想的是:這樣的晚上一輩子隻有一次。
藺霖想的是:她真的很好。
那一夜是在戀愛嗎?
兩年以後,婧明在文章裏寫:那是一個極盡曖昧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