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步騭、朱然等人的擔憂,孫權很不以為然,他說:“我待蜀國不薄,沒什麼地方對不起他們,怎麼會這樣呢?司馬懿上一次入侵,不過10天就退軍了,蜀國千裏迢迢,怎麼可能及時得到消息而出兵支援我們?人家治國,修理城池、打造戰具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們這邊也在治軍,難道說我們也是為了攻打蜀國嗎?我以身家性命向諸位擔保,蜀國不會背盟。”
一個大腦如此清醒、政治眼光如此敏銳的人同時又正在導演一場在日後傳統史家看來昏庸至極的“二宮構爭”,這種反差難道僅僅是個偶然嗎?相當多的證據表明“二宮構爭”是孫權出於某種政治目的而一手導演的。和曆史上諸多因為昏庸而導致儲位之爭的皇帝不同,孫權挑起這場“二宮構爭”是因為他的聖明。雖然史書一再回避孫權在這場政治風波中所擔任的總導演、總策劃的角色,但還是給我們留下了諸多的蛛絲馬跡。
實際上,早在孫登時期,孫權就有意製造一場“二宮構爭”。孫權最初為這場“構爭”設定的主角是太子孫登和三兒子孫和,但是孫登在赤烏四年的突然去世打亂了孫權的原定計劃。
韋曜編著的吳國官方史書《吳書》記載:“(孫登)弟和有寵於權,登親敬,待之如兄,常有欲讓之心。”這個記載相當可疑。曆史上不是沒有主動讓賢的太子,光武帝劉秀的長子就曾做過這樣的事情,後來被傳統史書傳為千古美談。《三國誌?吳書?孫登傳》將孫登塑造成了古往今來,做太子做得最好的第一人,在品行上自然有其過人之處,他會有讓位之心也並不奇怪。奇怪的是,這一條本來可以進一步拔高孫登的光輝形象的記載卻沒有被陳壽所采納而放進《三國誌》裏,陳壽的用意值得我們深思。
更荒謬的是,孫登年長自己的三弟孫和整整15歲,在這麼大的年齡差距之下(古人早育,這樣的差距已經是父子之間的年齡差距了),孫登卻有待孫和如兄長的舉動,這實在是匪夷所思。隻能有一個解釋:孫登的讓位之心另有蹊蹺。
另外一些跡象也顯示出了孫登的太子之位的不穩固。在傳統的嫡長子繼承製下,子以母貴,母以子榮;太子隻能從皇後的兒子們中間選擇;兒子做了太子,母親也自然應當升任皇後。但是孫登做了整整21年太子,孫權卻堅決不立其母徐夫人為後,尤其是到了後期,孫權竟然想立沒有兒子的步夫人為皇後。立太子卻不立皇後,這就暗示著:太子的位子仍然存在變數。在暗示孫登太子之位不穩固的同時,孫權還在暗示誰會成為太子職位的有力競爭者:他對三兒子孫和的寵愛過度,超出了其餘所有的皇子,同樣也超出了太子孫登。與此同時,孫權還刻意寵愛孫和的生母王夫人。
日後孫和做太子,孫權立刻立其四子孫霸為魯王(其餘諸子可沒有這樣的好運),並對他“寵愛崇特,與和無殊”,這樣的景象和孫登為太子的時候,孫權過分寵愛孫和如出一轍。孫和之母王夫人受到孫權的寵愛,僅次於步夫人,但是孫和為太子的時候,步夫人已經去世,孫權卻仍然不願意立王夫人為皇後,而且對王夫人的寵愛還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這也和孫登之母不得立為皇後的情形如出一轍。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孫權在第三次立太子的時候,前腳剛剛冊立了幼子孫亮,後腳就將孫亮之母潘夫人冊封為皇後。同時,還將其餘二子分封到地方為王,徹底確定了他們的名分,堵死他們對儲位的覬覦之心。
孫登的政治嗅覺相當靈敏,在去世之前,他已經預感到了儲位之爭災難的來臨,為了避免這場手足相殘的悲劇,他有意主動讓位給兄弟孫和,這是孫登的良苦用心。隻可惜,他不了解他的父親孫權的另一種良苦用心。
“二宮構爭案”這場由孫權一手導演的陰謀所針對的,是東吳集團內部日益強大的江東世族勢力。這一點還可以從孫權為此案設計的最後的結局中得到明確印證:孫權有選擇性地在太子黨和魯王黨中對朝臣們進行清洗。被處死或流放的陸遜、顧譚、朱據等人全是江東世族的代表、吳四姓的家族掌門之人,他們的倒台意味著他們各自代表的家族的沒落,也代表著江東世族完全退出了東吳的統治秩序的核心。
但是,孫權這樣處心積慮的安排在消除了來自江東世族對皇權的威脅的同時,卻又埋下了另一個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