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得叮當響的平陽縣連盜賊都不屑光顧,真正達到了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的境界,上任三年的縣令依舊捧著前任縣令留下來的一隻豁了口子的破飯碗吃了三年糟糠,吃得麵如菜色。

我對他隻能嘖嘖稱歎,歎完後當然不忘吃掉碗裏他勻給我的一隻發育不良的土豆。雖然平陽縣窮,平陽縣令更窮,但再窮不能窮容容,是他的準則。

容容是我,窮縣令是施承宣。

自從三年前他高中進士不畏強權得罪了當朝太師,被貶到鳥不生蛋的平陽縣做縣令,他一路憤世嫉俗就要效法先賢投湖明誌,卻在窮山惡水平陽縣的一口湖中撈起了一隻女鬼。

女鬼是我,容容是他給我取的名。

因我在湖底屏息太久,吐了幾口水後竟活了過來,他覺匪夷所思,以為是個女鬼,結果是個呆少女。他問我姓甚名誰,小小年紀為何投湖,我茫然搖頭一問三不知。

他沉吟後道:“不如就叫小呆?”

我繼續呆滯茫然一派天真誠摯地望他。他良心發現不忍再調侃一個無家可歸的失足少女,帶了我一同回縣衙,從此喚我容容。縣衙一眾衙役見我年紀,完全不知該稱我小姐還是夫人。

施承宣也拿不定主意,決定順其自然。順其自然的結果就是我無名無分跟隨了他三年。

他手把手教我縫衣,在我學得把手上戳出一顆血珠後,他搶了我手指拿嘴裏含住,我愣愣看他,直看得他麵紅耳赤扭開臉:“好了別學了,衣服我來補。”

縫不好衣服,我總可以給他洗衣物。趁他開堂審案子去了,我琢磨給他個驚喜,端了衣盆抱了棒槌就去湖邊,挽了褲腿蹚到水裏,還沒開始攤開衣物,就被從堂上跑來的施承宣追到。一身舊官袍的他得了衙役彙報,案子審一半,縣太爺就火燒屁股地跑了。

他很忌憚湖水與容容這一致命組合。

我撅嘴指責他拿我當癡兒看,他眼裏難得認真盯著我,說擔心我自天上來,墜落凡塵不小心腦袋著地,更不小心著陸點在湖裏,命懸一線怕難久留人間,他怕一個失神,我會從湖心消失掉,那他就白養我三年了。

我問:“怎麼才是不白養?”

他含蓄道:“起碼得是養一送一。”

耍完流氓,他自己倒先臉紅了。

因我無過往記憶,唯有與他的三年生活點滴,他相當於我的全部。他卻對我說,我是老天在他人生最晦暗的時刻送他的最大安慰,他願與我一起永世生活在這處窮鄉僻壤,斷斷縣裏雞毛蒜皮的案子,逛逛縣裏貧瘠的集市,花盡他所有積蓄送我一份禮物。

積攢三年,他用微薄的俸祿給我買了一隻頭釵。做工簡樸不算多精致,但我高興得不得了,荊釵布衣頭一回換了新容,以為我們的關係就要進一步升華了。

直到我從衙役們那裏聽說,平陽縣要有大人物到來。

平陽縣最大的人物就是縣令施承宣,我有記憶以來,他就是最厲害最聰明也是最溫柔的人,我無法想象更大的人物。何況,大人物做什麼要來鳥不生蛋的平陽縣?

整個縣衙忙碌起來,身為縣令的施承宣更是早出晚歸忙得焦頭爛額。一切都為迎接傳說中的大人物。

——薑巡按。

說是這位巡按極其挑剔嚴苛,已巡查十來個府縣,脾氣非常糟糕,查辦了上百名官員,惹得一路怨聲載道雞飛狗跳,被人刺殺都死不掉,非常的難招惹。

聽了這些傳聞,我很恐慌,我怕施承宣這樣的老實人應付不來那種狐假虎威魚肉鄉裏的昏官。在我數次勸說讓他同我遠走高飛簡稱私奔也好過被查辦下獄的命運後,施承宣扶著額頭道:“你對我如此不自信?我不見得就會被巡按查辦,冒然逃走不是畏罪潛逃?再說,我要讓你過上好日子,我得抓緊這個機會,我要回去京師,唯有在皇權中心才能施展我的抱負,你懂麼?”

我不懂。我隻知他變卦了,先前他說願同我永世生活在這處窮鄉僻壤,原來是哄我的。

男人心,果然是******海底針。

可我在恐慌之下簡直語無倫次:“承宣,你不要我了?”

“容容,我怎麼會不要你?如果能抓住這次機會,我帶你回京師,帶你看遍京師繁華,帶你買真正的金釵玉鐲……”他忙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