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他打斷:“我不要那些!我隻要你跟我安安靜靜待在這裏,我隻有你,你也隻有我。京師那麼大,萬一我走失了,再也見不到你了呢?”想到那可怕的後果,我簡直要哭。
他無法理解我的恐慌,因他不曾失憶過。他抱著我安撫許久,說也許巡按大人看他政績不夠不給他在聖上麵前建言,他也就不用回京師了。這話他說得違心,我知道他不甘心。他要繁華前程,不要與我廝守鄉野。感情與功名的天平,他有了自己的計較。
他更不懂的是,我畏懼帝都,說不出緣由的懼怕。人人向往的京師,在我的夢境裏是處虎狼之穴。但我從來沒有告訴他,因為他不可能懂。
在他得出我無理取鬧的結論前,我自己先消停了,假裝被他說服,好讓他安心。
日子過得我如熱鍋上的螞蟻,終於巡按駕臨。
全縣肅靜,整個世界都仿佛被消了音。
我躲在屋裏收拾衣物,萬一施承宣過不了巡按那一關,那我拚死也要救下他,跑路包裹必須打點好。
這時,院子裏來了不速之客。一位美豔高貴的女子尋訪而來:“承宣就住這裏?”看到我後,她隨即驚愕:“你是誰?縣令的丫鬟?”
她神情傲慢讓我不快:“承宣聘不起丫鬟。我是他的……夫人。”
“夫人”二字令她震驚,半晌失語,將我反複打量後冷靜一擊:“荒謬!一介村姑竟敢妄稱夫人!”她不屑再看我,大概嫌我礙眼,就要走出院子,忽然腳步頓了頓,回身補充:“不妨告訴你,承宣是當朝禮部尚書的得意門生,因幾年前官場上得罪了太師,尚書為保他,將他調任平陽縣,如今太師一族倒台,承宣就要被召回京師。還有,承宣早年求學,已與尚書府結親,隻待他高中。說這些,你可能也聽不懂。你隻需記著一點就行,禮部尚書千金,是我。”
同施承宣生活三年,他從未跟我提過什麼尚書千金,我不該聽信外人之言對他產生隔閡,可我找到縣令長隨小石頭時渾身都快沒有力氣,我的勇氣在小石頭不得已的敘述中一點點潰敗。
施承宣有婚約,在禮部尚書府,郎才女貌,說的便是他與京都第一才女童幼藍。尚書門生與尚書千金,本是金玉良緣,卻因時局沉暗,太師作梗,京中兵變,不得不亂世分離。而如今新帝繼位,神鳳帝退位為太上皇,江山安定,奸佞已除,朝局步入正軌。而尚書千金童幼藍仍待字閨中。
應付完巡按第一輪審查的施承宣回來時見我孤零零坐在黑暗中,燈也未點,問我原因。我說:“你還記得尚書府裏的童幼藍麼?”陡然間,他被定在原地:“容容你是不是聽了什麼人嚼舌根?別人欺負你的話,你不要聽!隻要相信我就好……”
我打斷:“哦忘了說,童幼藍來過,大概是想給你驚喜,可惜老天不讓她如願,先見到了我,你要不要去跟她解釋一下?”
大概是我語氣太不賢惠,嗓音太過冰涼,他在黑暗裏站了站,沒有進屋。
那是我有記憶以來的第一個不眠夜。我考慮了很多事情,比如,如何有尊嚴地離開他,如何在他們的婚宴上淡定地祝福……
可是我連唯一擁有的施承宣都要失去的話,我還要尊嚴和淡定做什麼?按照一般村姑的邏輯,我應該撕破臉皮跟狐狸精搶漢子才對,可問題是,究竟誰是狐狸精?他們有婚約,我什麼約都沒有。
我徘徊在湖邊,淚滴不止,不如從哪裏來,就從哪裏消失。
晨霧彌漫時,湖水沒到膝蓋,卻被一隻有力的手扯了出去。生死之間,我大悲大喜,就知道他會舍不得我,回身將他腰間抱住:“承宣你不會不要我是不是?”
他任由我抱了一會兒,沒反應。我覺得有些不對,腰身尺寸不對,衣料手感也不對,抬起頭一看,驚住。
我將他一推,驚惶道:“你、你是誰?竟敢占縣令夫人的便宜!”
這個男人衣飾華貴,渾身散著高冷之氣,眉眼俊美卻很冷,絕對不是平陽縣裏能出產的美人。若不是眉頭緊鎖,應會更美一分。他開口的嗓音極為低沉:“縣令夫人?”尾音上揚,透著冷意。
這場完美的自盡就這樣被破壞掉了。
我回去後,施承宣還沒回來,直到第二天夜裏,他才腳步沉重地進了家門,手扶著門框,絕望地看向我。我從沒見他這樣,一時嚇壞了,都忘了自己曾自盡的事實,立即扶他進屋端茶倒水。
他一眨不眨看著我,最後閉上眼:“容容,忘了我吧,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