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車輛如村婦般;
連咒帶罵地滾過……
在路邊;
無數商鋪的前麵;
潛伏著;
期待著;
看不見的計謀,
和看不見的欺瞞……
市集的喧聲;
像出自運動場上的千萬觀眾的喝彩聲般;
從街頭的那邊;
衝擊地;
播送而來……
接連不斷的行人,
匆忙地,
踉蹌地,在我這遲緩的腳步旁邊擁去……
他們的眼都一致地;
觀望他們的前麵;
——如海洋上夜裏的船隻;
朝向燈塔所指示的路,
像有著生活之幸福的火焰;
在茫茫的遠處向他們招手;
……
在你這陌生的城市裏,
我的快樂和悲哀,
都同樣地感到單調而又孤獨!
像惟一的駱駝,
在無限風飄的沙漠中,
寂寞地寂寞地跨過……
街頭群眾的歡騰的呼嚷,
也像颶風所煽起的砂石,
向我這不安的心頭;
不可抗地飛來……
午時的太陽,是中了酒毒的眼,
放射著混沌的憤怒;
和混沌的悲哀……
它;
嫖客般;
凝視著;
廠房之排列與排列之間所伸出的;
高高的煙囪。
煙囪!
你這為資本所奸淫了的女子!
頭頂上;
憂鬱的流散著;
棄婦之披發般的黑色的煤煙……
多量的;
裝貨的麻袋,
像肺結核病患者的灰色的痰似的;
從廠旁的門口,
不停地吐出……看!
工人們搖搖擺擺地來了!
如這重病的工廠;
是養育他們的母親——
保持著血統;
他們也像她一樣的肌瘦枯幹!
他們前進時;
濺出了遝雜的言語,
而且;
一直把繁瑣的會話,
帶到電車上去,
和著不止的狂笑;
和著習慣的手勢;
和著紅葡萄酒的;
空了的瓶子。
海岸的碼頭上,
堆貨棧;
和轉運公司;
和大商場的廣告,
強硬的屹立著;
像林間的盜;
等待著及時而來的財物。
那大郵輪;
就以熟識的眼對看著它們;
並且彼此相理解地喧談。
若說它們之間的;
震響的;
冗長的言語;
是以鋼鐵和礦石的詞句的,
那起重機和搬運車;
就是它們的怪奇的嘴。
這大郵輪啊;
世界上最堂皇的綁匪!
幾年前;
我在它的肚子裏;
就當一條米蟲般帶到此地來時,
已看到了;
它的大肚子的可怕的容量。
它的饕餮的鯨吞;
能使東方的豐饒的土地;
遭難得;
比經了蝗蟲的打擊和旱災;
還要廣大,深邃而不可救援!
半個世紀以來;
已使得幾個民族在它們的史頁上;
塗滿了汙血和恥辱的淚……
而我——
這敗頹的少年啊,
就是那些民族當中;
幾萬萬裏的一員!
今天;
大郵輪將又把我;
重新以無關心的手勢,
拋到它的肚子裏,
像另外的;
成百成千的旅行者們一樣。
馬賽!
當我臨走時;
我高呼著你的名字!
而且我;
以深深了解你的罪惡和秘密的眼,
依戀地;
不忍舍去地看著你,
看著這海角的沙灘上;
叫囂的;
叫囂的;
繁殖著那暴力的;
無理性的;
你的臉顏和你的;
向海洋伸張著的巨臂,
因為你啊;
你是財富和貧窮的鎖孔,
你是掠奪和剝削的贓庫。
馬賽啊;
你這盜匪的故鄉;
可怕的城市!
11.監房的夜
像棲息在海浪不絕的海角上;
聽風嘯有如聽我自己的回想;
心顛撲的陳年的破舊的船隻;
永遠在海浪與海浪之間飄蕩。
看夜的步伐比白日更要漫長;
守望鐵窗像嫌厭久了的辰光;
水電廠的徹宵的囂喧震顫著;
在把我那巨流般的生活重唱。
昔日我曾寢臥在它的歌唱裏;
具有一副鋼筋鐵骨;
而且也具有創造者的光榮。
今宵它的歌像有意向我揶揄;
——如愛者棄我遠去;
沉溺的浸淫在敵人的懷中。
12.畫者的行吟
沿著塞納河;
我想起:
昨夜鑼鼓咚咚的夢裏;
生我的村莊的廣場上,
跨過江南和江北的遊藝者手裏的;
那方淒豔的紅布,……
——隻有西班牙的鬥牛場裏;
有和這一樣的紅布啊!
愛弗勒鐵塔;
伸長起;
我惆悵著遠方童年的記憶……
由鉛灰的天上;
我俯視著閃光的水的平麵,那裏;
畫著廣告的小艇;
一隻隻的馳過……
汽笛的呼嚷一陣陣的帶去了;
我這浪客的回想;
從蒙馬特到蒙巴那司,
我終日無目的的走著……
如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