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不是宿命論者,卻相信“規律”。
假如有一天通貨真的變成冥錠,
囂亂的市場真的變成醮場,
人們擁擠,叫嚷,呼冤,像無數孤魂,
每個孤魂伸出一隻饑餓而固執的手,
不知道閻羅王用什麼話把他們趕走?
在這樣的國家裏,我是一個“詩人”,
雖然沒有職業,卻也不想去找了。
我每天去寫出一些不忍隱瞞的事情,
無非想使失去理性的重新得到理性;
我知道我的工作不會使你們歡喜,
因此你們常常用筆塗改我的詩篇。
一九四二年一月十五日
10.給太陽
早晨,我從睡眠中醒來,
看見你的光輝就高興;
——雖然昨夜我還是困倦,
而且被無數的惡夢糾纏。
你新鮮,溫柔,明潔的光輝,
照在我久未打開的窗上,
把窗紙敷上淺黃如花粉的顏色,
嵌在淺藍而整齊的格影裏。
我心裏充滿感激,從床上起來,
打開已關了一個冬季的窗門,
讓你把金絲織的明麗的台巾,
鋪展在我臨窗的桌子上。
於是,我驚喜地看見你;
這樣的真實,不容許懷疑,
你站立在對麵的山巔,
而且笑得那麼明朗——
我用力睜開眼睛看你,
渴望能捕捉你的形象——
多麼強烈!多麼恍惚!多麼莊嚴!
你的光芒刺痛我的瞳孔。
太陽啊,你這不朽的哲人,
你把快樂帶給人間,
即使最不幸的看見你,
也在心裏感受你的安慰。
你是時間的鍛冶工,
美好的生活的鍍金匠;
你把日子鑄成無數金輪,
飛旋在古老的荒原上……
假如沒有你,太陽,
一切生命將匍匐在陰暗裏,
即使有翅膀,也隻能像蝙蝠
在永恒的黑夜裏飛翔。
我愛你像人們愛他們的母親,
你用光熱哺育我的觀念和思想——
使我熱情地生活,為理想而痛苦,
直到我的生命被死亡帶走。
經曆了寂寞漫長的冬季,
今天,我想到山巔上去,
解散我的衣服,赤裸著,
在你的光輝裏沐浴我的靈魂……
11.黎明的通知
為了我的祈願;
詩人啊,你起來吧。
而且請你告訴他們;
說他們所等待的已經要來。
說我已踏著露水而來;
已借著最後一顆星的照引而來。
我從東方來;
從洶湧著波濤的海上來。
我將帶光明給世界;
又將帶溫暖給人類。
借你正直人的嘴;
請帶去我的消息。
通知眼睛被渴望所灼痛的人類;
和遠方的沉浸在苦難裏的城市和村莊。
請他們來歡迎我——
白日的先驅,光明的使者。
打開所有的窗子來歡迎;
打開所有的門來歡迎。
請鳴響汽笛來歡迎;
請吹起號角來歡迎。
請清道夫來打掃街衢;
請搬運車來搬去垃圾。
讓勞動者以寬闊的步伐走在街上吧;
讓車輛以輝煌的行列從廣場流過吧。
請村莊也從潮濕的霧裏醒來;
為了歡迎我打開它們的籬笆。
請村婦打開她們的雞塒;
請農夫從畜棚牽出耕牛。
借你的熱情的嘴通知他們;
說我從山的那邊來,從森林的那邊來。
請他們打掃幹淨那些曬場;
和那些永遠汙穢的天井。
請打開那糊有花紙的窗子;
請打開那貼著春聯的門。
請叫醒殷勤的女人;
和那打著鼾聲的男子。
請年輕的情人也起來;
和那些貪睡的少女。
請叫醒困倦的母親;
和她身旁的嬰孩。
請叫醒每個人;
連那些病者與產婦。
連那些衰老的人們;
呻吟在床上的人們。
連那些因正義而戰爭的負傷者;
和那些因家鄉淪亡而流離的難民。
請叫醒一切的不幸者;
我會一並給他們以慰安。
請叫醒一切愛生活的人;
工人,技師以及畫家。
請歌唱者唱著歌來歡迎;
用草與露水所摻合的聲音。
請舞蹈者跳著舞來歡迎;
披上她們白霧的晨衣。
請叫那些健康而美麗的醒來;
說我馬上要來叩打她們的窗門。
請你忠實於時間的詩人;
帶給人類以慰安的消息。
請他們準備歡迎,請所有的人準備歡迎;
當雄雞最後一次嗚叫的時候我就到來。
請他們用虔誠的眼睛凝視天邊;
我將給所有期待我的以最慈惠的光輝。
趁這夜已快完了,請告訴他們;
說他們所等待的就要來了。
12.河邊詩草(五首)
歌
像初升的陽光刺擊著;
我的心充塞著青春的歡樂啊!
我在山巔上唱著粗野的歌;
唱著沒有拍節的沒有詞句的歌;
唱著一些從心裏流出的自由的歌;
我一邊唱一邊從山上飛奔而下;
歌聲像風一樣愉快地飄揚。
一個農夫從山腳上來;
背了犁耙牽了一頭母牛;
年輕的母牛嗬,要做母親的母牛;
奇怪啊,那母牛突然停住了腳步;
朝向我睜著眼豎起了耳朵;
聽著我的粗野的歌。
新苗
那些焚燒樹林的都離開此地了;
他們遺留下荒涼讓我們開墾;
我們耕耘,我們碎土,我們播種,
用自己的汗水灌溉大豆與小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