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訴說衷情；
有時夾著怨恨。
欣喜若狂；
無限悲傷；
都通過眼睛。
仇恨在胸中燃燒；
眼睛裏冒出火星。
麵對茫茫大海；
熱切的期待歸帆。
忍受著熬煎的；
是望穿秋水的眼睛。
最寧靜的時刻；
一片落葉；
睫毛——窗簾的震動；
一次心跳。
你從絕望中；
滴下淚水；
洗滌你的心；
沉浸於安靜。
生命的黃昏來臨；
然後你把窗戶閉緊。
一九七九年九月四日早晨
35.虎斑貝
美麗的虎斑紋；
閃灼在你身上；
是什麼把你磨得這樣光；
是什麼把你擦得這樣亮。
比最好的瓷器細膩；
比潔白的寶石堅硬；
像鵝蛋似的橢圓滑潤；
找不到針尖大的傷痕。
在絕望的海底多少年；
在萬頃波濤中打滾。
一身是玉石的盔甲；
保護著最易受傷的生命。
要不是偶然的海浪把我卷帶到沙灘上；
我從來沒有想到能看見這麼美好的陽光；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七日晨一時。
36.沉痛的經驗
——悼念少奇同誌
我老了眼睛不好；
看誰都有兩副臉；
而且會顛倒過來；
頭朝著地腳朝天。
還有耳朵也不靈；
聽什麼都很艱難；
你說白我聽成黑；
你說方我聽成圓。
常常埋怨這世界；
像肥皂泡飛上天；
壘得整齊的積木；
忽然自己來推翻。
經過這些年磨難；
悟到沉痛的經驗；
被顛倒了的事物；
必須顛倒過來看。
1980年三月一日晨
37.聽鸝館
誰也不知道；
黃鸝是什麼時候飛走了；
空留下一個聽鸝館。
既沒有涓涓流水；
也沒有柳浪聞鶯。
每天都有成群的旅遊人；
站在榆葉梅下麵；
拍一張照片以作紀念。
1980年四月二十九日、秋水亭
38.紅色磨坊
紅色磨坊；
有一個桃色的夜晚。
光的渲染；
誇張了的美；
力學的運用；
層出不窮的；
應接不暇的夢幻。
集體的；
傲慢的；
精力充沛的；
顫動著的曲線；
整齊而靈活；
像部隊在進行操練。
從非洲熱帶森林深處；
發出的渴求的叫喊；
肉體的熾熱的狂風；
永不衰竭的性的呐喊。
整個舞台煙霧彌漫；
比漩渦更大的動亂；
青春大拍賣；
色相不值錢；
整整一百多年；
金碧輝煌的欺騙。
要是說；
巴黎有一個跪在聖母院；
祈禱寬恕的白天；
它同樣也有一個；
不穿緊身衣的夜晚。
1980年六月十三日晚
39.雪蓮
春風吹不到這兒，
燕子也不會來——
不怕從懸崖摔下來，
才能看見你的光彩；
冰與雪的化身——
潔白、美麗、大方；
沒有對你強烈的愛，
聞不到你的芬芳。
40.交河故城遺址
仿佛有駝隊穿城而過；
人聲喧嚷裏夾著駝鈴；
依然是熱鬧的街市；
車如流水馬如龍。
不，豪華的宮闕；
已化為一片廢墟；
千年的悲歡離合；
找不到一絲痕跡。
活著的人好好地活著吧；
別指望大地會留下記憶。
41.給女雕塑家張得蒂
從你的手指流出了頭發；
像波浪起伏不平；
前額留下歲月的艱辛。
從你的手指流出了眼睛；
有憂傷的眼神；
嘴唇抿得緊緊。
從你的手指流出了一個我；
有我的呼吸；
有我的體溫。
而我卻沉默著；
或許是不幸；
我因你而延長了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