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追求知識的確定性,羅素挑選了武器:“奧卡姆的剃刀”。這位中世紀著名唯名論哲學家奧卡姆的方法論被概括為:“如無必要,勿增實體。”說白了就是化繁為簡,如果一個現象有兩種假說,那我們就采取最簡單的那種假說。當羅素用鋒利的剃刀去掉多餘的枝葉蔓藤,他發現:直接的感覺經驗和可靠的演繹推理是剩下的最基本的東西。於是,羅素緊接著就用邏輯,這個強有力的502黏膠,把各個支離破碎,分散不一的經驗粘合在一起,這樣構建的知識大廈,牢固結實,百毒不侵。
如果讓我客觀地講,羅素在哲學上並不是執牛耳者,就其邏輯原子主義,我覺得並沒有超過他的學生維特根斯坦,羅素自己也承認他的很多靈感是受到維特的啟發。羅素的哲學思想經常發生變動,我們一方麵可以誇獎他從未固步自封,他的思想總是不斷推陳出新包容開放,但另一方麵,這卻反映出他哲學思想的不成熟不穩定。可盡管如此,我本人卻非常喜歡羅素,喜歡的不僅僅是哲學家羅素,更多地是思想家羅素,身體力行有著強烈社會責任感的鬥士羅素。
天才高帥富維特根斯坦一輩子清心寡欲,宛若空穀幽蘭,他的哲學才華猶如高山,於高山,我們惟有仰止。而羅素,他誇父追日般對真理的追求,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期待人類幸福自由的拳拳之心卻能讓我起立鼓掌。羅素,用今天的話來講,是一位“公共知識分子”。“公知”羅素從來沒有在自囿於書齋,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無力的書生。當人類遭遇血腥罪惡、當不公正如影隨形、當政治上宗教上的異端被殘忍迫害、當核武器強悍粗暴地威脅著和平與安全,羅素挺身而出,不辭辛苦。當他的身份足以成為長江學者,教育部重大哲學社科項目評審人,名譽校長,足以被國家領導人親切接見時,公知羅素卻選擇了另外一條路,這條路上他上過法庭,靜坐過街頭,下過大牢。他受得來多大讚美,就抵禦住多少毀謗,他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品嚐過泡沫四溢的香檳美酒,就領教過身陷囹圄鐵檻牢門的冰涼。羅素於我,從來都不是一個麵目模糊的哲學家,盡管他缺點很多:花心,為了賺稿費書稿質量良莠不齊,《西方哲學史》中錯誤很多……但這些並不妨礙我喜愛羅素:他真實,他有血有肉,他那麼強烈地存在過。
羅素的《西方哲學史》,是我的哲學啟蒙讀物,那時的我初窺哲學門徑,膽怯羞澀。這本清新潑辣,娓娓道來的哲學史,使我大開眼界,耳目一新:羅素竟然敢這樣開哲學家的玩笑!哲學史原來也可以這樣寫!盡管現在看來,羅素對很多哲學家的思想描述有誤,對很多哲學家的批評明顯醋意四射,但瑕不掩瑜。麵對哲學群星閃耀,我們早已習慣跪地膜拜,但是聽羅素講這些偉人的囧事兒,我們一點一點站了起來。或許,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那種把哲學家的思想梳理地再清晰不過,卻沒有自己立場看法的哲學史作者,如果每個哲學家的思想都正確,那隻能說明一點:作者錯了。他本人還身在此山中,未曾勘破。
因為羅素的《西方哲學史》,哲學第一次也可以成為暢銷書,哲學,這隻傲嬌的王謝堂前燕,才得以飛入尋常百姓家。委實,不可能人人哲學王,人類曆史的發展歸根到底還是在塵世粗糙地物質生產活動中,但哲學並不是高貴自矜,他人止步。哲學不是哲學家束之高閣的語言遊戲,哲學以不用形式反映著每個時代的問題,回答著每個時代的疑惑,揭示著每個時代的矛盾。哲學對現實反映,猶如夢對現實的反映一樣,不是那麼地直截了當,一覽無餘。然而,就像叔本華的唯意誌論走紅,是因為1848年歐洲革命失敗,理性主義灰飛煙滅;恰如薩特的存在主義風靡,是因為二戰結束,滿目蒼夷,人們苦悶消極。哲學歸根到底,是自己時代精神的精華!
於是,我翻身上馬,手中緊握名喚“哲學十二釵”的利劍,獵獵西風,長衫如雪。此時此刻,我多麼希望自己能成為哲學江湖裏一位武林高手,高山之巔,夕陽之下,我迎風疾呼:
哲學,誰的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