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澤維爾的眼睛幾乎是閉著的,但實際上則緊盯著警官的嘴唇。
“現在我們打算讓你們大家經過一個測試……”
“一個測試?”霍姆斯醫生慢慢地說,“我說,警官,是不是……”
“耐心,醫生。我是說一個測試,但與你理解的恐怕不同。它做過之後,迷霧就會散盡,”他有意頓了頓,“我們將找出要找的男人。或者,”再頓一頓,他又補上一句,“女人。我們隻是要找出那個犯罪的人,別無他求。”
沒人吭聲了,每個人的目光都圍著在他沒有一絲笑意的嘴唇上。這時埃勒裏起身向前,目光又都轉到他身上。
警官退後,在落地窗附近站定。窗戶都是打開的,多少有些空氣流動。他那矮小的身形襯托在外麵的夜色裏。
“左輪手槍,”埃勒裏簡潔地說著,向父親伸出手。警官把那柄在澤維爾醫生書房裏發現的長筒槍拿了出來;他嘩啦一聲地打開槍膛,檢查一下確實是空的,再把它闔上,一言不發放在埃勒裏手上。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著這無聲的一幕。
麵帶神秘的微笑,埃勒裏掂了掂它的分量,然後他拉過一張橋牌桌和一把椅子,位置擺好後,不管誰坐在那把椅子上都得麵對眾人。
“現在我要你們假設,”他字清句晰地說,“這就是澤維爾醫生的書房,而這張桌子就是澤維爾醫生的書桌,椅子就是他坐的那把椅子。清楚了吧?很好。”他頓了一下,“福裏斯特小姐!”
隨著這發音正確的名字出口,那位年輕的女士已蹦了起來,驚恐的眼睛睜得老大,霍姆斯醫生欠身抗議,可隨即又坐了回去,眯細眼睛看著。
“我——我?”
“沒錯,請站過來。”
她服從了,但還緊緊抓著椅背,好一會兒不鬆手。埃勒裏走到房間那頭,把左輪槍放在大鋼琴上,再回到桌旁原先站的位置。
“可——可你們……?”姑娘再次結巴著說,臉色更白了。
他坐在椅子上:“我要你,福裏斯特小組,”他用公事公辦的口氣說,“重演開槍射擊的那一幕。”
“重演開——開槍射擊!”
“請吧。你必須假定我就是澤維爾醫生——當然裝得要像真的一樣。我要你到你身後通走廊的那扇門後去。聽到我的信號,就請進來,你應該站在我的右手這一邊,麵向我。我是澤維爾,我應該是在書桌前玩單人紙牌戲。當你進來後,你要到鋼琴那邊去,拿起左轉手槍,正對著我,扣動扳機,我要說明的是左輪手槍沒裝子彈。就假設是實彈的吧。明白了嗎?”
姑娘的臉色慘白。動動嘴唇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放棄了,無言地點了點頭。從埃勒裏說的那扇門走了出去。
門哢嗒一聲關上了,屋裏鴉雀無聲。
警官站在落地窗前,冷眼旁觀。
埃勒裏把胳膊放在麵前的桌沿上,叫道:“進來吧,福裏斯特小姐!”
門慢慢地開了,確實是非常慢,福裏斯特臉色慘白地出現。她猶猶豫豫地進來,關上門,她的眼睛閉上又睜開,磨磨蹭蹭地向鋼琴走去。她厭惡地看了看那柄左輪手槍,抓起它,指向埃勒裏坐的方向,叫道:“真是荒唐!”猛地扣動扳機。她放下槍,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蒙住臉哭起來。
“做得非常好,”埃勒裏起身走過房間,輕快地說,“除了那句不必要的評語,福裏斯特小姐。”他蹲下拾起左輪手槍,對他父親說,“你肯定看到了吧?”
“我看到了。”
眾人的嘴這會兒都張開了,福裏斯特小姐也忘記哭了,抬起頭,跟大家一樣看這父子倆。
“現在,史密斯先生。”埃勒裏說。
像繩牽木偶,所有目光立刻砸向胖子那張臉。他坐著沒動,眨眨眼睛,動動下巴,像一頭發呆的母牛。
“請起立。”
史密斯費勁地站起來,倒著腳支撐自己的體重。
“拿著這個!”埃勒裏的聲音不容置疑,把槍交到他手上。他又眨眨眼重重地吸了一口氣,把槍接住。槍有氣無力地掛在他的手指頭上。
“我該做什麼?”他啞著嗓子問。
“你是一個謀殺者……”
“一個謀殺者!?”
“隻是出於我們這個小試驗的目的。你是一個謀殺者,你剛開過槍——比如說——開槍打死了澤維爾醫生。你手上的槍筒裏還冒著煙。槍是屬於澤維爾醫生的,所以你沒有必要處理掉它。但是你自然不想留下指紋。所以你拿出手絹來,把槍擦幹淨,然後再很小心地把它放在地板上。知道了嗎?”
“是——是的。”
“那麼做吧。”
埃勒裏退後,冷眼看著胖子。史密斯先是遲疑一下,然後又變得動作飛快,顯然是想把他的角色盡快演完。他緊緊地抓住槍管,用一方餐巾似的手絹,擦了槍柄和板機,幹得確實挺專業,然後,用那隻纏著繃帶的手,把槍放下。後退幾步,坐下,用大粗胳膊擦了擦額頭。
“很好,”埃勒裏小聲說,“確實很好。”他拾起槍,塞進衣袋,往回走了幾步,“現在是你,霍姆斯醫生。”——英國人不安地扭動了一下——“再說一遍,這是我的假設,我就是一具屍體。你在我們這出小劇中扮演一位醫生,檢查我這具冰冷的冤屍。我相信無需進一步解釋你已能理解。”埃勒裏到橋牌桌前坐下,趴在桌上,左臂平攤桌麵,右臂垂向地板,左頰貼著桌子,“來吧,老兄,來吧;你知道,我這姿勢也不舒服!”
霍姆斯醫生起身,腳步不穩地走上前來。他俯身在埃勒裏一動不動的身體上,摸了一下他脖子上的脈博,喉部的肌肉,轉過頭查看眼睛,摸了胳膊和腿……很快地把很專業的步驟重複了一遍。
“夠了嗎?”他最後用緊繃的聲音問道,“或者還有必要把這出鬧劇再增加點情節?”
埃勒裏站起來:“不必了,已經很充分了,醫生。但請在措詞上稍加注意。這決非什麼鬧劇,而是最可怕的悲劇。謝謝……惠裏太太!”
管家雙手按在胸脯上:“是——是,先生?”她的聲音顫乎鬥。
“我要你站起來,走過房間,關掉靠近門廊的那盞燈。”
“關——關上嗎?”她結巴地更厲害了,但還是站了起來,“那——那不會黑嗎,先生?”
“我想不會的,”埃勒裏一本正經地說,“趕快吧,惠裏太太。”
她舔舔嘴唇,看了看女主人,像是在尋求支持,然後拖著腳步,走向門廊。在牆邊她又猶豫了,埃勒裏催她照他說的做。她哆嗦著把燈關上了。屋裏立刻沉浸在黑暗中,濃濃的黑暗像止咳糖漿一樣看不透。星光早已被箭山周圍濃濃的煙霧遮蔽,似乎隔著五英裏深的海水。
然後,像是過了一年,埃勒裏清晰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博恩斯!你有火柴嗎?”
“火柴?”老頭兒沙啞的嗓音。
“是的,請劃一根,快。立刻,夥計,立刻!”
大家聽到刮擦的聲音,一點火光閃現,勾勒出博恩斯鬼魂似的手和一半皺巴巴的臉。火柴燃燒的過程中沒有一個人說話。
“好啦,惠裏太太。你可以再把燈打開了。”埃勒裏輕聲說。
燈又亮了。博恩斯還坐在他一直坐著的地方,凝視著手上一截燒黑了的火柴殘根。惠裏太太很快地又回到她的座位上。
“現在,”埃勒裏平和地說,“該你了,卡羅夫人。”
她站起身,臉雖蒼白倒還保持著一半鎮定。
埃勒裏打開桌下淺淺的抽屜,拿出一副全新的紙牌,他拆去包裝,把透明的玻璃紙團起來扔掉,牌放在桌麵上。
“我想你會玩那種單人紙牌戲吧?”
“我知道那種玩法。”她用一種吃驚的語氣回答。
“你玩的是那種簡單的嗎?我是說——十三張暗牌,四張明牌,第十八張牌再起?”
“是的。”
“再好不過。就請用這些牌,卡羅夫人,坐在這張桌前,玩一局!”
她看他的目光像是在懷疑他精神是否正常,然後平靜地走上前來,在桌邊坐下。她抓起紙牌,慢慢洗牌,發出十三張,麵朝下堆成一摞,另拿出四張麵朝上的依次排開,下一張壓在它們上邊。然後她拿過其他的牌重新開始,每到第三張就亮牌,找上麵的那一張……
她現在玩得快起來,有些忙亂,她的手指在停下或開始時都顯得猶豫不定。有兩次出錯,埃勒裏都無聲地指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