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爾迪現在開始在空中扭動、踢腿、跳躍,以證明他己經牢牢地被綁在秋千上,縱使以他的體重也無法解開繩結:事實上,愈扭愈緊。
“這把戲不錯,”凱利喃喃說道,“一秒鍾內會有一道特別的簾幕降下來,過八秒鍾升上去時,他就會站在舞台上了,繩子則落在地上。”
戈爾迪以嘶啞的聲音喊道:“好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埃勒裏對凱利說:“快!放下簾幕!馬上。通知頂棚上的人,凱利!”凱利跳起來行動。他喊了一些聽不懂的話。遲疑了一秒鍾後,大帷幕放下來了。全場目瞪口呆,大家以為這是戲法的一部分。戈爾迪瘋狂地掙紮著,用他那隻能活動的手去夠秋千。
“把秋千放下來!”埃勒裏站在舞台中央叫道,向上麵驚惶的人招手,“放下來!戈爾迪不要動!”
秋千砰的一聲降下來。戈爾迪趴在舞台上,嘴巴大張著。埃勒裏拿著一把小刀跳到他身邊。他粗暴地割著繩子。割開了,切斷的繩子尾端吊在秋千上晃動。
“你現在可以起來了,”埃勒裏說著,有一點喘,“這就是我要的繩結,戈爾迪先生。”
大家都聚集在埃勒裏和戈爾迪的旁邊,戈爾迪好像站不起來了。他坐在舞台上,嘴巴還是張開的,眼睛裏都是恐懼。賓克霍夫也來了,他的肌肉僵硬。還有寇斯比、水手山姆、維利警官、凱利、布萊格曼……
奎因警官注視著秋千上的繩結。然後他慢慢地從口袋中取出那截吊死拉瑪的髒繩子。上麵也有繩結。他把它放在秋千繩結的旁邊。
一模一樣。
“好吧,戈爾迪,”奎因警官懶懶地說,“我想這全都是你搞的鬼。起來,老兄。我要以謀殺罪名扣押你,你所說的任何一切——”
賓克霍夫,那強壯的阿特拉斯,不發一語地撲向在地上的那個人,大手掐在戈爾迪的喉嚨上。最後靠著得州佬、維利警官和凱利經理三個人的力量才把他拉開。
戈爾迪大口喘息,摸著他自己的喉嚨:“不是我做的,我告訴你!我是無辜的!是的,我們有——我們生活在一起,我愛她。但我為什麼要殺她?我沒有。看在老天的分上——”
“豬,”賓克霍夫嚎叫著,胸膛劇烈起伏。
維利警官拉著戈爾迪的領子說:“來,到那邊去……”
埃勒裏慢慢地說道:“非常漂亮。我很報歉,戈爾迪先生。人當然不是你殺的!”
震驚的沉默降臨了。後麵傳來帷幕的聲音。主題圖片閃耀在銀幕上。
“但那個結,埃勒裏?”奎因警官以疑惑的聲音問道。
“沒錯。那個結。”埃勒裏不顧消防規定點了一根煙並大口吞吐,“瑪拉·賓克霍夫的吊死事件從一開始就困擾著我。她為什麼被吊死?有四種更簡單、更快速、更容易成功、更方便的方法,凶手為什麼偏好用吊呢?如果凶手選擇用困難的方法、複雜的方法、迂回的方法來殺害她,那他一定是故意的。”
戈爾迪張著嘴看著,凱利的臉則灰一樣慘白。
“但為什麼,”埃勒裏呢喃著,“他要刻意選擇用吊的方法呢?很顯然,因為絞死可以提供凶手獨特的好處,是其他四種方法無法提供的。那麼到底絞死可以提供什麼好處,是射擊、刺殺、瓦斯、敲擊所無法提供的呢?換句話說,絞死有什麼特征是射擊等方法所沒有的?隻有一點:使用繩子。”
“呃,但我還是不明白——”奎因警官皺眉說道。
“喔,這已經夠清楚的了,爸。就是因為繩子,凶手才會刻意選擇這種方法。但到底這個繩子——用來吊死瑪拉·賓克霍夫的繩子,有什麼特別重要的地方?它的繩結——獨特的繩結,獨特到連總局的專家都認不出來。換句話說,用了這麼一個繩結就好像留下一個指紋。這是誰的繩結?魔術師戈爾迪的——而且我懷疑是他的獨門絕技。”
“我不懂,”戈爾迪叫道,“沒有人會我的繩結。這是我自己創造出來的——”然後他咬著他的唇並默然。
“正是如此。我知道舞台魔術師會自己創造打結的方法,胡迪尼不就是——”
“戴維博兄弟也是,”魔術師喃喃說道,“我的結就是由他們的創造變化出來的。”
“原來如此,”埃勒裏緩緩說道,“所以我說,若是戈爾迪先生要殺瑪拉·賓克霍夫,他會刻意選擇隻有他一個人才會的方法嗎?那麼會不會是他習慣性、潛意識地打了這個特殊的結呢?有可能,但他為什麼選擇用吊,而不用另外四種更簡單方便的辦法呢?”埃勒裏拍拍魔術師的背,“所以我說——很報歉,戈爾迪。答案是有人刻意選擇絞死加上繩結的方法,把你牽連進來。”
“但他說沒有人知道他那複雜的繩結,”奎因警官咆哮著,“如果你說的是真的,埃勒裏,一定有人偷偷地學會了。”
“很合理,”埃勒裏低語,“有任何意見嗎,先生?”
魔術師慢慢地站起來,把他的衣服拍幹淨。賓克霍夫呆呆地望著他,望著埃勒裏。
“我不知道,”戈爾迪說,臉非常蒼白,“我以為沒人知道,即使是我的技術助手。但我們巡回表演同樣的節目已經好幾個星期了。我想如果有人真的要……”
“我明白了,”埃勒裏滿懷心事地說,“所以這是一條死巷了,嗯?”
“死巷的開口,”他父親鼓掌,“多謝你的協助,兒子。你幫了大忙!”
“我老實地告訴你,”埃勒裏第二天在他父親的辦公室說道,“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唯一能確定的一點就是戈爾迪的無辜。凶手很清楚有人會注意到戈爾迪用在他掙脫繩子把戲上所用的特殊繩結。至於動機——”
“聽著,”奎因警官嗤之以鼻,發起脾氣來,“你看出來的我都能看到。他們每個人都有動機。寇斯比被那個女人甩了,戈爾迪……你知不知道這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繞著瑪拉打轉?想盡辦法要贏得她的好感。至於凱利也跟她有一手這事,老早是大都會公開的秘密。”
“毫無疑問,”埃勒裏傷感地說,“情欲的召喚。她在這一點上是一個很迷人的小東西。薄伽丘音樂劇的真實版本,愚蠢的丈夫戴綠帽——”
門開了,助理法醫普魯提醫師走進來,腳步沉重,臉色惱怒。他坐下來並把腳放在奎因警官的桌子上。
“猜猜怎麼了?”他說。
“我不擅長猜謎。”奎因警官酸溜溜地說。
“給你們一個小小的驚奇,對我來說也一樣:那個女人不是被吊死的。”
“什麼!”奎因父子同時喊道。
“事實如此,被吊起時已經死了。”普魯提醫師眯著眼看著他的半截雪茄。
“好了,我會下地獄了,”埃勒裏輕聲地說道。他從椅子上彈起來,搖晃著醫師的肩膀說,“普魯提,看在老天的分上,另這麼自鳴得意!到底是什麼殺了她?槍、瓦斯、刀子、毒藥——”
“手指。”
“手指?”
普魯提醫師聳聳肩:“毫無疑問。我把那段髒繩子從她脖子上拿下來時,我發現有清楚的指印留在皮膚上。繩子係得很緊,但縱使如此,還是有指印,先生們。一個男人用手使她窒息而死,然後再把她吊起來——為什麼,我不知道。”
“很好,”埃勒裏說,“很好,”他又說了一遍,並坐下來,“非常有趣。我開始嗅出壞老鼠的味道了。告訴我詳情,好醫生。”
“確實古怪。”奎因警官低聲說道,咬著他的胡子。
“還有更古怪的呢,”普魯提醫師慢條斯理地說,“你們都看過許多被勒死的屍體,手指印有什麼特征?”
埃勒裏專心地看著他:“特征?”他皺著眉,“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喔!”他的銀灰眼睛發光了,“不要告訴我……通常印痕是向上的,大拇指對著下巴。”
“聰明的小孩。可是,這些印痕不是,它們全都是向下的。”
埃勒裏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他抓住普魯提醫師的手,猛烈地搖著:“我找到了!普魯提,老兄,你就是邏輯學者,祈禱我解答吧。爸爸,來吧!”
“這算什麼?”奎因警官皺著眉頭,“我還是不懂。到哪兒去?”
“到大都會去。緊急事件。如果我的表夠準的話,”埃勒裏很快地說,“我們正好可以目睹另一場表演。然後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凶手既不使用射擊、刺殺、窒息或敲擊的方法把瑪拉送上西天,也不用絞死的方法!”
然而,埃勒裏的表畢竟不準。他們到達大都會時已經中午了,而且還在播放主題圖片。他們立即到後台去找凱利。
“凱利,或是被稱為波卡的老人,那個管理員,”埃勒裏嘀咕著,催促他父親快走,“隻有一個問題……”
一個巡邏的人讓他們進去。他們發現後台是空的,隻有賓克霍夫和他的新夥伴在練習一個新的花招。秋千放下來了,賓克霍夫用他強有力的腳倒掛在秋千上,嘴裏咬著一個橡膠螺旋錐。在他下方,則是轉得像個陀螺的金發女郎,螺旋錐的另外一端在她的嘴裏。
凱利不知從哪裏冒出來,埃勒裏說道:“喔,凱利。其他的人是不是都在?”
凱利又喝醉了,他搖晃著並模糊地說道:“喔,當然。當然。”
“叫所有的人到瑪拉的化妝室來集合。我們還有一點時間,不用再問問題了,爸爸。我應該知道的,要不是——”
奎因警官揮揮手。
凱利搔著他的下巴,搖搖晃晃地走開了:“嘿,賓克霍夫,”他疲倦地喊著,“停下來,過來。”他走向化妝室。
“但是,埃勒裏,”奎因警官咕噥著,“我不明白——”
“這件事單純得近乎幼稚,”埃勒裏說道,“現在我已經看到了我所懷疑的。來吧,父親大人,不要妨礙表演。”
等到大家都聚集在死者的化妝間,埃勒裏靠在化妝桌旁,看著灑水管,說道:“你們中間的一個最好坦白承認……你看,我知道是誰殺了那位女士。”
“你知道了?”賓克霍夫沙啞地說道,“是誰——”他停下看著其他人,愚蠢的眼光四下飄移。
但沒有人說話。
埃勒裏歎口氣:“那麼好吧,是你逼我滔滔不絕的,甚至重拾回憶。昨天我留下一個問題:為什麼瑪拉·賓克霍夫是被吊死的,而不用其他四種更簡便的方法?而我說了,也證明了戈爾迪先生的無辜,原因是絞死要用到繩子,以及戈爾迪的獨一無二繩結。”他揮舞著他的食指,“但我忘了另外一個可能性。如果你在一個被勒死的女人脖子上發現繩子,你會以為她是被繩子勒死的。我完全忽略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用吊的方式除了可以用到繩子之外,同時也能達到另一個目的:遮住脖子。但為什麼要把瑪拉的脖子遮起來?用一條繩子?因為繩子不是使受害人窒息的唯一方法,因為用手指就可以使被害人窒息致死,因為勒斃會在脖子上留下痕跡,而且因為凶手不希望警方知道瑪拉的脖子上有手指痕印,他以為用繩子緊緊地纏繞不但可以遮掩,甚至可消除痕印——當然這是全然的無知,因為在死者身上,這種記號是不能根除的。但這是他所想的,也是為什麼當瑪拉死後,他會想到把她吊起來。選擇繩子,留下戈爾迪的繩結把他牽連進來,隻不過是個次要的原因。”
“但是,埃勒裏,”奎因警官叫道,“那沒有道理。如果他真的把那女人勒死了,我不認為單就脖子上的手指印痕就可以把他自己暴露出來。你不能比對指印——”
“非常正確,”埃勒裏慢吞吞地說,“但你會注意到脖子上的手指印是錯誤的方向。在這裏,不是向上的,而是向下的方向。”
還是沒有人說話,小小的房間裏,眾人的呼吸沉重,卻都很沉默。
“你們看,各位,”埃勒裏尖銳地繼續說道,“當瑪拉被勒住時,她是從上往下被勒住的。但這怎麼可能?隻有兩種情況才可能:要不就是她被勒住時,她是頭下腳上地被吊在凶手的上方,或是——”
賓克霍夫笨拙地說道:“是的,是我做的。是的,是我做的。”他反複地說著,就像是唱片跳針了一樣。
擴音器中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但我愛你,親愛的,愛你,愛你,愛你……”
賓克霍夫的雙眼冒火,然後他向著戈爾迪走了一小步:“昨天我對瑪拉說:”瑪拉,今晚我們練習新花樣。‘第二場結束後,我看到瑪拉和那個豬頭在布景後麵親吻。我聽到他們談話,他們在愚弄我。我計劃,我會殺了她。等到我們練習時,我就殺了她。“他把他的臉埋在手裏無聲地啜泣。這真可怕,戈爾迪似乎被嚇得動彈不得。
賓克霍夫喃喃道:“然後我看到她喉嚨上的痕跡,它們是顛倒的。我知道這一定會被發現,所以我拿了繩子把痕跡遮起來。然後我把她吊起來,用那隻豬的繩結,她有一次告訴我他曾做給她看——”
他停下來。戈爾迪啞聲說道:“老天,我不記得——”
“把他帶走。”奎因警官低聲地對門口的警員說道。
“這一切都很明顯,”埃勒裏稍後喝著咖啡解釋著,“要不是那女人倒掛在凶手的上方,就是凶手倒掛在那女人的上方。那強壯的手掌隻要一捏……”他顫抖著,“那一定是個特技演員,你知道。然後我想到賓克霍夫自己說他們在練習一個新花樣——”他停下來吸煙思考。
“可憐的家夥,”奎因警官喃喃說道,“他並不壞,隻是笨。唉,而她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了。”
“天啊,天啊,”埃勒裏說道,“哲學,警官?我實在對犯罪的道德層麵沒有興趣。對這個案子我隻感到氣惱。”
“氣惱?”奎因警官悻悻地說,“我覺得你是夠厲害的了。”
“我是嗎?但我確實是的。我對記者朋友是如此的缺乏想象力感到氣惱。”
“好吧,好吧,”奎因警官歎了一口氣,“我認輸了,怎麼回事?”
埃勒裏微笑:“沒有一個報道這個案子的記者寫出完美又明顯的標題。你看,他們忘了這裏麵有一個角色的名字叫做——這麼明顯,老天爺——戈爾迪。”
“標題?”奎因警官皺著眉頭。
“喔,天啊。他們怎麼能夠不稱我為亞曆山大,而且把這個案子稱為‘戈爾迪之結’【注】呢?”
——
【注】戈爾迪之結:希臘神話中弗利基亞國王戈爾迪打的難解的結,按神諭,能入主亞洲者才能解開,後馬其頓亞曆山大揮利劍把它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