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死的特技演員(2 / 3)

普魯提醫師跪在死去女人的旁邊,她已經被警官放到肮髒的地板上了。

那個紅臉的人蹣跚地走過來說道:“這考倒我了,警官。”

“什麼考倒你了?”奎因警官問道。

“這個繩結。”他的手指上拿著一截帶著繩結的繩子,“打在她耳朵後麵的那個很普通,即使要用來擰斷她的頸子也有困難。”他搖搖頭,“但這一個,這個打在水管上的結——呃,長官,它考倒我了。”

“一個不常見的繩結?”埃勒裏緩慢地說,對它的複雜構造感到困惑。

“我從沒見過,奎因先生。這些年來我一直是局裏關於繩結的專家,但我從來沒看過這種繩結。這不是水手的繩結,我可以告訴你這一點,而且這也不是西部式的。”

“或許是個業餘者的傑作,”奎因警官喃喃說道,把繩子在他的手指間拉動,“這個結有可能是這麼打出來的。”

那專家搖著頭:“不,長官,我可不這麼認為。這是一種變化結。不是一個意外,打這個結的人很清楚自己要打成這樣。”

布雷福蹣跚地走開,普魯提醫師也抬起頭來:“該死,在這裏我什麼都不能做,”他說,“我必須把這個屍體帶回停屍間繼續工作,助手已經等在外麵了。”

“她什麼時候死的,醫師?”奎因警官皺著眉頭問道。

“大概是昨天午夜。沒辦法再說得更確切了。當然了,她是死於窒息。”

“好吧,給我一個報告。可能沒什麼,但那也無妨。托馬斯,把門房帶過來。”

等普魯提醫師和停屍間的人把屍體帶走,而維利警官把守門兼司鍾的老波卡帶進來後,奎因警官咆哮道:“你昨天晚上幾點鎖門的,先生?”

老波卡聲音沙啞而緊張兮兮地說:“對天發誓,警官,我沒有其它意思。隻是假如凱利先生知道的話他會開除我的。我真的很困——”

“怎麼回事?”奎因警官柔和地說。

“昨天最後一場表演結束之後,瑪拉告訴我她和賓克霍夫要排練一個新招式。我不想等,你知道,”這老人哭訴著,“看到沒有人會在這屋子裏待那麼晚,清潔女工也都走了,除了舞台的門之外,我把所有東西都鎖上了,然後我對瑪拉和賓克霍夫說:”等你們走的時候,隻要關上舞台的門就好了。‘然後我就回家了。“

“可惡,”奎因警官生氣地說,“這下子我們永遠不知道到底誰進來過誰沒有。任何人都可能潛回來而不被發現,或是先躲起來等到——”他閉上嘴,“你們這些人,昨晚表演結束後都到哪裏去了?”

三個男演員都嚇了一跳。戈爾迪最先開口,他那平和的聲音現在有些不安:“我直接回到房裏去睡覺了。”

“有人看見你進去嗎?你和賓克霍夫住同一個地方嗎?”

“沒有人看見我。是的,是同一個地方。”

“你呢,得州佬?”

那牛仔慢吞吞地說道:“我散步到一個地下酒家,在那裏喝醉了。”

“什麼酒家?”

“不知道。我醉了。早上在我的房間醒來,頭痛得要命。”

“你們這些人的處境都很危險,”奎因警官諷刺地說,“甚至無法為自己提供一個好的不在場證明。好吧,你怎麼樣呢,喜劇先生?”

那滑稽演員熱切地說:“喔,我可以證明我在哪裏,警官。我到熟識的餐廳去了,而且我可以找到二十個人證。”

“什麼時間?”

“大約是午夜。”

奎因警官哼了一下說道:“走開。但不要太遠,我或許還需要你們。在我發脾氣之前,托馬斯,把他們帶走。”

很久很久以前——可以追溯到大野獸徘徊在樹林間的時候——說出“特技演員應該排在第一個”的那個劇場經理,同時也奠定了一條律例:表演一定要繼續下去。幾乎沒有任何理由。或許會有些意外發生,少年與女馴獸師私奔,扮演小姑娘的女演員可能會喝醉了,右邊第五排的小姐可能會在劇場裏發羊癲瘋,更衣室可能會失火,但表演都要繼續下去。即使是殺人案件也不能動搖這個金科玉律。表演必須繼續下去,不管是地獄、漲潮、名叫凱利的醉鬼經理,或是驚人的特技演員吊死事件。

所以一點也不奇怪,大都會戲院又開始接待顧客,一點也看不出來前一個晚上才有一個女人在這裏被殺害,而警員和刑警帶著懷疑的眼光漫遊在後台。

這個謀殺案隻不過是演藝界的一樁意外罷了,在綜藝版可以占兩欄的報道。

理查德·奎因警官坐在第十五排的硬椅上焦燥不安,埃勒裏坐在他旁邊陷入沉思。埃勒裏一直認為太奇怪了,所以他們留下來看現場表演。等待的時間內放映了一部電影——這部影片很糟糕,奎因警官說他已經看過了——一段新聞影片,一段動畫卡通……

等到銀幕上出現“敬請等待”的時候,埃勒裏站起來說道:“我們到後台去,有個——”他沒有說完。

他們通過右邊布滿灰塵的票房,經過一道由穿製服的警員把守的鐵門來到後台。整個舞台和側翼都籠罩在一股不尋常的寧靜之中。經理凱利坐在燈光控製板旁邊一張壞了的椅子上咬著手指頭。沒看到任何一個雜耍演員。

“凱利,”埃勒裏突然說道,“這裏有沒有望遠鏡之類的東西?”

這個愛爾蘭人目瞪口呆:“你要那東西幹什麼?”

“拜托。”

凱利叫住一個路過的舞台工作人員,他消失一會兒,再出現時就帶來望遠鏡了。奎因警官嘟囔著:“然後呢?”

埃勒裏調整望遠鏡:“我不知道,”他說著,聳聳肩,“隻是一個預感。”

樓下正廳傳來一陣音樂:序曲。

“《詩人和農人》,”奎因警官嗤之以鼻,“難道他們就沒有新的東西嗎?”

但埃勒裏什麼也沒說。他隻是等著,望遠鏡也準備好了,兩眼注視著打了腳燈的舞台。一直到最後一個音符消逝,看台中傳出零落的掌聲,報幕卡片打出“阿特拉斯及其夥伴”的時候,奎因警官的怒氣才慢慢消除,甚至也感到有興趣了。因為當帷幕拉開時,就是賓克霍夫本人鞠躬微笑,他那巨大的身軀穿著膚色的緊身衣;在他身旁站著一位高大的金發女人,她至少有一顆金牙,在腳燈的照射下閃著光。她也穿著膚色緊身衣。因為賓克霍夫有著特技演員的溫馴和彈性,他堅持要照常演出,所以經紀人布萊格曼就派了另一個搭檔給他。這兩個陌生人在第一次表演前花了一個小時排練兩人間的擁抱、抓握、擺蕩以及倒立。表演總是要繼續下去。

賓克霍夫和那個金發女郎表演了一連串複雜的翻筋鬥和走鋼索的花樣。樂隊演奏著刺耳的音樂。秋千往舞台方向沉下來。簡單的擺蕩,空中翻筋鬥,鼓手擂鼓並敲擊鐃鈸。

埃勒裏沒有使用望遠鏡,他和奎因警官以及凱利站在舞台側翼,他們都沒有說話,雖然凱利呼吸聲很重,仿佛剛從深海中出來的人,迫切需要空氣。一個小小的奇怪人形出現在他們旁邊,埃勒裏慢慢地轉過頭。但那隻不過是矮小的滑稽演員水手山姆罷了,他穿著比他身材大三號的海軍製服,他的臉上塗了大量的油彩。他麵無表情地注視著賓克霍夫。

“他很不錯,不是嗎?”終於他以細微的聲音說道。

沒有人回答。不過埃勒裏轉向經理並低聲說道:“凱利,張大眼睛看——”然後他的聲音低到連滑稽演員和奎因警官都聽不到。凱利看起來很困惑,他那充血的眼睛又睜大了一點,但他點點頭,並吞了口口水,眼光專注在舞台上旋轉的人影上。

等到表演全部結束,樂隊奏出結束曲,賓克霍夫鞠躬微笑,女郎屈膝行禮,再次露出她的金牙,帷幕迅速地降了下來,埃勒裏看著凱利。但凱利隻是搖頭。

報幕卡片換成“水手山姆”。一陣輕快的音樂突然響起,然後那個穿著過大海軍製服的小個子露齒笑了三次,好像是硬擠出來的,一個深呼吸之後,匆匆忙忙地跑到舞台上,然後整個人趴在地上,臉突出在腳燈之外,黑暗的觀眾席上響起一陣笑聲。

他們從舞台側翼中觀看,安靜無聲。

滑稽演員的表演很有趣。他不但模仿水手,還模仿水手喝酒的樣子。他時而胡說八道,時而蹣跚欲倒,時而安靜無聲,然後又突然地喋喋不休。他描述一個神話般的航程,讓自己爬上一個想象的桅杆,然後再一次沉默地表演啞劇,全場笑翻了天。

奎因警官突然說道:“嘿,他像傑米·巴頓一樣好,他也表演那套醉鬼把戲。”

“不過是個笨蛋罷了。”凱利從嘴角擠出話來。

水手山姆以一種複雜快速的遊泳形式退場。他站在舞台側翼,氣喘籲籲,臉上汗如雨下。他跑出去鞠個躬。觀眾掌聲如雷,欲罷不能。他消失了。他又出現了。他再度消失。他的臉上有一股固執的神情。

“山姆!”凱利小聲叫他,“看在老天的分上,山姆,即時表演繩子把戲。看在老天的分上,山姆——”

“繩子把戲?”埃勒裏輕聲地說。

喜劇演員舔一舔他的唇。他的肩膀下垂,而他再度滑行到舞台上。一陣笑聲之後,全場迅速鴉雀無聲。山姆匍匐前進,模糊地眨著眼睛。

“嗨喲!”他突然大叫,“給我繩子!”

一條三英尺長的紙糊雪茄從舞台的另一側丟到舞台上。笑聲。

“現在!繩子!繩子!”那個小個子嘶吼著,跳上跳下。

一條黑色的繩子從頂棚溜下來,神奇地繞在他瘦消的肩膀上。他掙紮著,追著它的尾端攀爬。他展現出神奇的飛躍動作,但總是夠不到繩子的尾端,而他愈和繩子搏鬥,就愈是深深地陷入黑色的繩圈之間。

觀眾簡直瘋狂了。這個人太好笑了,即使是凱利那陰沉的臉孔也開朗起來了,甚至奎因警官都出現微笑了。表演結束時,兩個舞台工作人員出來,把喜劇演員拖離舞台,他現在看起來隻是裹在繩子裏的貨物罷了。在油彩之下,他的臉像粉筆一樣白。他很輕易地由繩圈中脫身而出。

“好家夥,”奎因警官笑道,“表演很精彩!”

山姆喃喃地說些什麼,然後步履艱難地回到他的化妝室去。黑繩子就丟在原地。埃勒裏看了它一眼,就把注意力轉回到舞台上去了。音樂又換了。一個很悅耳的男中音繚繞在戲院中。樂隊正在演奏“山腰上的家”。帷幕升起,是泰斯·寇斯比。

這位瘦高的男士穿的是華麗的舞台牛仔裝,看起來很有威嚴。皮套內那把珍珠槍托六連發的手槍也不顯得唐突。他戴著大型的白色墨西哥帽,遮住一張瘦消的西部臉龐。他的腿有一點彎曲。這是一個真實的人物。

他唱著西部歌曲,用他柔和的得州腔調訴說著有趣的故事,從頭到尾他的手都不停地玩弄著韁繩。他賦予韁繩生命。從帷幕拉開的時候開始,韁繩就一直在動,不管是說笑話、順口溜、甚至到最後的結束曲“最後一回合”,它都沒有停過。

“繡花枕頭。”凱利鄙夷地說,並眨著他那充血的眼睛。

埃勒裏第一次拿起望遠鏡。等得州佬鞠了最後一個躬,埃勒裏拋了一個質疑的眼神給經理。凱利搖搖頭。

戈爾迪在一陣雷聲和閃電中進場,他披著撒旦般的黑色鬥篷,紅著臉。他的穿著確實讓人印象深刻。他的黑眼睛發亮,他唇上的胡須顫動著,而他的嘴巴突出,像個老鷹。但不論是他的嘴或是他的手都沒有停過。

魔術師有一段順口溜可以使觀眾覺得有趣,並且引開人們對他雙手的注意力。他的表演內容倒沒什麼特別之處,隻不過是技巧純熟,使人著迷。他表演神奇的撲克牌。他用硬幣和手帕所表演的魔術,對外行人來說也是很神奇的。他的晚禮服明顯地隱藏著許多驚奇。

他們懷著漸漸升高的情緒觀看他的把戲。埃勒裏直到現在才注意到,賓克霍夫還穿著緊身衣蹲在另一側,他感到有些驚訝。賓克霍夫的眼睛盯著魔術師的臉孔。他無視那變化多端的手指,快速移動的身軀。他隻看著臉……賓克霍夫的眼神中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怨恨,隻有警戒。他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埃勒裏想戈爾迪應該不知道賓克霍夫的注視,不然他的手恐怕沒辦法這麼順了。

雖然有張力,那魔術師的表演仍有些冗長。有些花招用到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由助理在後台操縱。全場都看他的,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表演得很好,”奎因警官以驚訝的語氣說道,“這個雜耍團真不賴。”

“馬馬虎虎。”凱利嘀咕。他的表情有一些古怪。他也非常專心地看著表演。

然而突然間舞台上出了差錯。樂隊似乎很困惑。戈爾迪完成了一個把戲,鞠躬,就走進舞台側翼去了。連帷幕都還沒有準備好,樂隊已經開始演奏另外一支曲子。指揮的頭左右擺動,有點驚慌,有點質疑。

“怎麼回事?”奎因警官詢問道。

凱利叱罵:“他遺漏了最後一個戲法。好家夥,埃勒裏……嘿,嘿!”他對著魔術師吼叫,“完成你的表演,天殺的!趁觀眾還鼓掌時!”

戈爾迪臉色非常蒼白。他沒有轉過身來,他們隻能看到他的左臉頰和他挺直的背脊。他也沒有說話,隻是滿心不情願地趕回舞台。賓克霍夫在另一邊看著,而這一次戈爾迪看到他了,很震驚。

“到底是怎麼了?”奎因警官輕聲說著,像個少女般地警覺。

埃勒裏拿起了望遠鏡。

一個秋千快速地由頂棚降到舞台上——簡單地用兩條細長的繩索吊著一塊鋼板。一條平滑的黃色繩索,看起來很新,也隨著從上方掉到舞台上。

魔術師做得非常非常慢。全場鴉雀無聲,連音樂都停了。

戈爾迪拿起繩子在上麵弄了一下。他的背遮住了他所做的事。然後他轉身,並舉起他的左手。他的左手腕上打了一個很大很複雜的繩結,並留下黃繩子的尾端。他拿起繩子的另一端,輕輕躍起,抓住秋千。大約在胸口的高度,他穩住秋千,再一次轉身以便擋住他要做的事。等他轉回來時,大家看到繩子的另一端以相同的方法結在秋千的鋼板上。他舉起右手做信號,鼓手開始擂鼓。

秋千立刻開始上升,他們看到那繩子隻有四英尺長。隨著秋千的上升,戈爾迪柔軟的身軀也跟著上升,他吊在秋千鋼板下的距離就是接到他手腕的繩子的長度。等到魔術師的腳離開舞台兩英尺高時,秋千就停下來了。

埃勒裏透過望遠鏡眯著眼睛仔細地看。賓克霍夫蹲在舞台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