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回來以後,飛飛就“病”了。
她不知道是頭痛,抑或發熱,還是腸胃出問題。——總之整個人也不快樂。
她隻吃一種藥。
便是跑到國貨公司,買了一瓶又一瓶的“北京牛黃解毒片”。北京同仁堂出品。北京誰知道這種糖衣片的效用?它是說牛黃,黃連,冰片,金銀花,薄荷,黃岑,白芷,梔子,大黃,川宆提煉的。飛飛一不舒服,馬上吞一片。
——也許她不是“病”,她隻是“思念”。四個多月了,每天一睜開眼睛,這個人的影子無法擺脫,她中了他的“毒”,隻有“解毒片”令她同他更接近。因為他在北京。因為他病的時候,也會吃同一種藥。
長此以往,她肯定會吃藥吃死的。
飛飛在夏天的時候認識佟亮。
她第一次到北京的時候十一歲,他爸媽一起去。那時她喜歡的不過是這個城市而已。今年是她大學最後一年,在投身社會之前,送自己一份禮物。——在大機構廣告部當經理的爸爸,很容易便拿到酒店的五折優待。飛飛決定北京逍遙遊。想去就去。
雖然念的是平麵設計,但對長城,四合院,胡同,寺廟的結構特別感興趣。
這個夏天,因為美國總統訪華的熱潮,北京變得很“忙碌”。若不是人事關係,食住也很緊張。
回想起來,還算好日子:克林頓還沒有因性醜聞淪為喪家之犬,她也慶幸去了一趟長城。
總統到長城參觀的那兩天,一度局部封鎖。他走了,累積的人潮集中起來,一股湊熱鬧的傻勁。人太擠了,攀登的時候,被計得摔了一大跤。照相機報銷了。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有男有女,扶飛飛下山,一拐一拐,在纜車站附近,公廁對過的工藝品攤檔坐下來。
佟亮飛奔到拉麵店子搬來了一張板凳。她渾身的痛。好像扭了足裸,好象閃了腰,連脖子也轉不過來。她怎麼回香港呢?
他說:“你要信任我,不要怕!”
他在她的後頸按捏,一按,她痛得五官扭曲,大叫:“是這兒是這兒!”
“我就懷疑是這條筋!”他笑:“好,我逮住它了,你放鬆,對,放鬆,不要理我——你信我——”
他把她的脖子左右輕輕搖動,忽地一下,猛力一托一扭。飛飛聽到骨頭“哢嚓”的聲音,恐懼地喊:“哎——救命呀!”
“別躲,不要動!”
佟亮命令她。
一個女同學安慰她:“沒事,他爸爸是推拿醫生,搞治療的。”
果然輕鬆了。她把頭往後扭動,抬頭見到他閃亮的眼睛。他又命令她:“你會到酒店用熱敷,不要塗油。什麼油也別用。
——我有一回睡落枕,我爸給我做完,我擦點藥油,嘩!痛得火燒一樣。“
“睡落枕?”她問。
“對,”他說:“人很脆弱,連睡覺也會傷害自己。”又叮囑:“小心!記住了。”
目送佟亮與那個女同學,手牽著手,繼續登長城。不到幾步,他又飛跑上去。
那個晚上她睡覺時,特別小心。她記得不要傷害自己。
三天後,她在王府井新華書店遇上他。
——是他先喚住她的。
“你還在?”
又問:“還痛不痛?”他道:“要不要來我家讓我爸做?”
——是他邀約她的。
佟亮住崇文區,離她建國門的酒店不遠。他用自行車載著她。車蹬得飛快。她留意到念外文係的他買了好些電腦書。
她問:“你的電郵?我們交換吧。”
佟爸爸和佟媽媽很熱情地包餃子招待她。佟媽媽說:“現在放暑假。把女朋友也叫來,你們一塊玩兒去。”不忘道:“大家練習英語。”
佟亮說:“嘉嘉抽簽抽中了出席克林頓演講會,現在宿舍裏暈淘淘呢。每個係隻有十個名額。”
飛飛道:“你沒見著克林頓嗎?”
“他送北大五百冊圖書,在捐贈儀式大會上我們見著,我爬樹上去了。”
他朝她眨眨眼:“我沒嘉嘉虛榮。對男人也沒興趣。”
——是他要當向導的。
他帶她到雀鳥市場看鬥蟋蟀,坐三輪車在迂回曲折的胡同左穿右插。——如果參加恭王府附近的三輪車“胡同遊”就貴多了,還要付導遊的費用呢。還去了梅蘭芳紀念館。
他又帶她去古店林立的大柵欄,那兒有同仁堂,瑞蚨祥,內聯升,亨得利又去三裏屯使館區的酒吧,遇上他的同學。還去了東華門夜市。
每一個繁華的城市,必然擁有風味小吃的夜市食街。
在東華門一帶,黃昏之後,各類小吃的攤檔都一字排開。飛飛目不暇接:油茶,八寶紫米粥,刀削麵,炸糕,豆腐腦,燒餅,豌豆黃,小窩頭,杏仁茶,灌腸,餛飩,奶酪,蝗蟲,小龍蝦他關心地:“天氣熱,衛生條件不大好,逛逛就是。”
“不,”她說:“既來了,總得嚐一嚐,要不白來一趟多不值。”
她吃了一碗芝麻醬涼麵。還有山楂糕。還喝了酸奶。
過一天,他們到新疆街,大開眼界。這兒有烤羊肉串,蔥爆羊肉,羊肉泡饃,羊肉餡餅和羊腸。——羊腸又細又長又彎曲,“羊腸小徑”果然形象。新疆街盡多回族,一手拎個大大的硬餅吃。
她笑:“新疆PIZZA!”
用力扮不開。非要用蠻力,她不忿。
“這是‘饢’餅。”他指正:“半發酵,所以又厚又硬。”她才又見識了。
最後到“老舍茶館”看表演,有歌唱,樂器,雜技,和卸燈大鼓。茶館收費比較貴。飛飛體諒地挑了幾項消費搶著付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