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亮自嘲:“弱國無外交。”
飛飛笑:“不要拐個彎兒笑我身體差。”
已經一星期了。太開心了。
那個晚上,她請他到酒店的卡拉畫麵上有首歌,他唱:“就這樣被你征服,切斷了所有退路。我的心情是堅固,我的決定是糊塗”
她試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著:“就這樣被你征服,喝下你藏好的毒。我的劇情已落幕,我的愛恨已入土”
她問:“這歌的名字是什麼?太淒厲了。”
他問:“你男朋友也在念書嗎?”
“不,”飛飛答:“他比我高兩班。現在工作了,當一個電影美術指導的助手。好忙!”
她問:“你的女朋友老呆在宿舍嗎?她怎沒來看你?”
“男朋友為什麼不陪你來北京玩?”
“哦——”她笑:“那是因為,他讓我有機會認識你。”
佟亮把臉轉向電視上。他說:“那是那英的《征服》。”
“什麼?”飛飛一時之間不知他說的,就是歌名。而她也不知那英是誰。
唱到淩晨三點,她忽然覺得很惆悵。她明天要走了。——也許可以再延三天,五天,但她還是要回香港去的。他不會不明白。
他把她扯進懷中,吻上她的唇。不用搜索,一擊既中,好象已經來不及了。
她站起來。
“你送我回房間去吧——”
他看著她。有三十秒,或是三十分鍾?他幾乎想站起來了。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佟亮沒有讓她看出他的掙紮。他生生的把心中一頭蠢動的小鹿坐死了。
他平靜地說:“再唱一陣,天懞懞亮時,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
“現在不成嗎?”
“不,”他微笑,“坐下來吧。你要信任我,現在到大街上去公安會抓的。”
出來的時候,天空開始泛著一曾淡紫色的光。
她很少在清晨五六時抬頭看天空。香港的天空也很少那麼美麗。
淡紫漸漸變了,紅色悄悄地滲進去,成了紫紅。
“來!我們跑跑步,清醒清醒!”
他跑得快,很衝。她跟不上。
佟亮回過頭來,站定,等她。
他牽著她的手,二人默默地,什麼話也沒說過。由建國門外大街,到建國門內大街,到長安街仿佛走了很久,有十小時,或十年,那麼久。
佟亮領著飛飛到天安門廣場看升旗。
雖然是夏天,但清風習習的吹。
他和她並肩站在人群中,莊嚴地望著紅旗升空。太陽出來時,刺目。她眼睛受不了,有點泫然。
他握著她的手一緊。
“在香港看過升旗嗎?”
“NEVER!”
她再說一遍:“NEVER!”
飛飛,終於,回到,香港,了。
這天,她在銅鑼灣。
華潤國貨。
近日吹東北風,由中國漂浮而來的氣體,與香港的氣體,渾濁一片。路邊設置的空氣質素監測站記錄,汙染水平是135,138,150。
她覺得灰濛濛,心中有點痛,中毒深了,快要窒息了。為什麼不是東京,溫哥華,新加坡,悉尼,澳門,紐約定?
為什麼是北京?她要去不難。但他來不了。也不要來。
她走到成藥櫃台。
“我要一瓶‘北京’牛黃解毒片。”
用開水送了一顆牛黃解毒片進嘴裏。這藥丸有點她習慣了的苦味,是牛黃抑或是黃連?圓圓扁扁象北大學生襯衣上的一顆鈕扣,顏色鮮亮。
電腦上仍然沒有佟亮的E-MAIL。
那天清晨在天安門廣場上看完升旗,他把她親手送走。
在首都機場上有“此生不再見麵”的灑脫。
她的眼淚堅持在飛機起飛後七分鍾,終於才淌下來。
而思念馬上開始。
她給他電郵,故意很“朋友式”。先說了香港近日的空氣汙染指數,和做了滋潤的冰糖川貝燉雪梨吃。
佟亮回電郵:“嘉嘉快將參加一年一度的鋼琴考試了,常強迫我當欣賞者。她喜歡莫紮特和巴哈。又迷上了在太廟演出的歌劇《圖蘭朵》。
用盡了積蓄“他沒有提那英的《征服》。
飛飛不甘示弱:“男友在趕賀歲片,美術指導要求又高,所以得了胃病”她沒有提自己中了的“毒”。
佟亮又告訴她:“媽媽已下崗了。九月以後,她當上了崇文區的‘媽媽接送隊’成員之一。分別負責接送兩所小學三四十名小孩,減輕雙職工父母的負擔。接送費是每名每月一百多塊。——為了我的電腦,和步段推陳出新的配件。媽媽總是有求必應。我是她一孩家庭的唯一願望。包袱好重啊!”
念平麵設計的飛飛回電郵時,附了她的功課。她畫了好些北京四合院的插圖。在棗樹下,一張供人乘涼的藤椅,椅腳下有柄葵扇。藤椅是空座。象一個等人的懷抱。她把樹和扇都畫得想動。她的心動。
念外文係的佟亮。在電郵上把一段《易經》翻譯成英文,是“禮尚往來”的功課。北大學生念英文下的是死勁,苦功。“易經”原文是這樣的:“震為雷,坎為水。水氣上升則為雲,下降為雨,震上坎下,為雲雷之象,在一個‘動’字。久旱,農作物將枯萎,密雲不雨,仍不能解除災象。必籍雷電轟擊,衝動雲層,降下豪雨,勢如江河傾注,充滿天地之間,不容一物”
飛飛看過電郵,重看又重看。她不懂中國古老的“易經”,她心中隻是現代的北京。見到“雨”,她想了又想,回了電郵:“獅子座流星雨,其實是騰佩爾-塔特爾彗星尾部的宇宙塵。每三十三年圍繞太陽運行一次,每年十一月使七及十八日擦過地球,尾部燃燒,形成無數雨點一樣的流星群,成千上萬,非常壯麗。在互聯網上,得知長城是極佳的觀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