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衣郎(土族)《有心,就能抵達》節選

河流的腰部,

橋的姿態完美純熟

兩座山的乳房上

鷹在轉瞬即逝間留下影子

烏鴉高聲部的鳴叫

烘托預感,

難言之隱

暗藏起衰老以及皺紋

……你在哪裏忘記河流,

你就會在哪裏想起石頭……

光線隱沒,

膨脹散失

一些留給時間的憂傷的布魯斯

任意地掠過眼睛裏的海

鳥兒們紛紛離去

世界隻剩下一個空洞

桑士哥的轉彎處

有些人留下了影子

有些人留下了心

2003年,我在互助縣五十鄉桑士哥村邊的中學教書時,寫下了《桑士哥的轉彎處》這首詩。桑士哥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土族小村鎮。

——選自《民族文學》2013年第一期

奕純畫蓮

我沒見過奕純作畫的情形,但從他的文字裏讀過之後,眼前便有了清晰的畫麵,潔白的涇縣特製宣紙拚接成的畫幅前,一位男子舒袖展臂,眉宇間含有無限的愛憐,這時的畫家已無技法之考慮,那些技法早已渾然在胸。有的隻是百年企盼,千年心思,有的隻是心中的萬語千言,聲聲呼喚。於是高舉畫筆時,沉吟凝眸,落下畫筆時,便有片片蓮花如玉人飄然而來,裙衫翻卷,滿屋清香。

這蓮有唇,有白裏透紅的皮膚,有柔媚千嬌,骨格冰清,還有輕輕的呼吸。男子與玉人的對視,眼神裏有無數相互的問詢和愛撫,你是我尋找了千百度的聖潔,你是天地間的至美,你從何處來?你若去了,我的魂魄將寄往哪裏?

有狂放的荷葉,拋灑了畫家少年的問路,青年的求索,中年的執著。有大地皺紋間的滄桑,太行峰頂的向往,有撥開荊棘的朝日,天狗吞不下的月亮,還有畫家彎腰俯拾的小草兒,親吻不夠的天使的羽毛。畫家用筆描摩世間最美的景物,又用筆訴說這些景物的情態,在他的眼裏,不僅是景物,更是生命與生命的心心相印。他與之對話,有屈原之風,仿佛天地間處處都會有靈動的回應:即便沉默,也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他已將畫與文鑄為一爐,又將藝術與生命融為一體。

讀奕純的文,便讀懂了他的畫,他這人。

一天天

京城的人喝的都是密雲水庫的水,密雲有幾個愛文學的人,辦了一本刊物叫《天天》,這是一本內刊,也就是沒有刊號,隻有準印證,姥姥不疼舅舅不愛,沒有人給撥款,也沒有人讚助,全靠辦刊人自己掏腰包。這幾位都不把心思放在掙錢上,卻一心愛著文學,為了這事熬更守夜弄文字,不但不因此往家裏拿銀子,還要往外拿錢,幾千幾千的印刷費、紙張費。

刊物擺出來,著實讓我吃了一驚,那種講究,讓我這個專門辦刊物的人暗中慚愧。我將這本雜誌拿到後海《民族文學》的編前會上,讓大家瀏覽,品一品,我們跟人家比,是不是有些差距?

《天天》登的作品很大氣,而且絕對要求是原創,他們說:“你可以在這裏發了以後再拿到別的大刊物發,但你不要在別處發過了再拿到這裏來。”他們這樣說的時候,神色很認真,我也認真點頭稱是。

後來他們約我寫一篇卷首語,我想了又想,用了一句俗而又俗的話“美麗家園”作為標題。我不知道還用什麼詞才能表達這幾位對文學的熱愛。

《民族文學》雜誌前幾年辦了蒙古文、藏文、維吾爾文版,有幾位領導題詞,都不約而同地寫道:共建精神家園。其中一位是國家新聞出版總署署長,一位是國家民委主任。我們將這些題詞懸掛在後海小院的牆上,不僅因為他們是領導,更因為大家都很認同。

後海小院兒,是一處耐看的家居小院,早年著名作家馬烽、丁玲先後在此住過,小院的門樓前眼下掛著兩塊牌子,一塊是中國作家協會《民族文學》,一塊是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許多來自全國各地的少數民族作家走到此處,總會情不自禁地說:這是我們的家園。這話用漢語說來似乎有些太正式,但要知道,那些常年使用母語的少數民族作家用漢語表達時,就是這樣說的,一字一字的,說到“家園”這個詞。

新疆的維吾爾作家狄力木拉提漢語非常流利,甚至帶點京味兒,他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不止一次地說起,“隻要我來到北京,就會想到後海,就會想,那是我們的家”。

2005年秋天,我第一次沿著北京平安大街旁的荷花市場走進什刹海,然後沿海西行,經過銀錠橋,經過一路的酒吧,然後走進大翔鳳胡同,找見了《民族文學》雜誌社的大門。那天正是國慶長假的一個日子,小院的門緊鎖著,我背靠著有些破爛的大門照了一張相。當時人們正在動員我從武漢調入《民族文學》,我一直猶豫不定,我不是一個辦刊物的高手,我怕我會使這本當時已經十分拮據的刊物更加風雨飄搖。那天我雖然沒有走進院子,但卻已經感受到小院充溢的人文靈氣,什刹海的波紋以及胡同青磚牆上的古老印跡讓我眼眶濕潤。我想瑪拉沁夫老師說得對,當今時代不能沒有一本《民族文學》,中國少數民族文學不能少了這個家園。

在那之前,東湖邊上一個陽光和煦的日子,瑪拉沁夫老師用十分莊重的神情,給我很長一段談話,他說到新中國建立之初,少數民族作家十分稀少,成長極為不易,《民族文學》自1981年創刊以來,培養了大批作者,是一塊非常重要的陣地。他從過去說到未來,他的眼裏炯炯發光,充滿了發自內心的激情。

我為他的話所感動,所激動。見到後海,我突然就有了家的感覺。

幾年過去,什刹海的風還是那樣一陣緊一陣慢地吹著,但那些隨風鼓湧的波紋有了新的故事,一個個來自天南地北的蒙古族漢子、藏族小夥、維吾爾姑娘,還有雲南的阿哥、東北的看林人、川上妹子、怒江兄弟……帶著他們的文學夢,來到北京,走進這曲裏拐彎的胡同,還有什麼比聽到他們那一聲“家”的驚喜呼喚更讓人心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