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少數民族作家遠不止家庭民族出身或履曆表上填寫“壯”、“漢”那麼簡單。按我的理解,民族共同的心理和生存情境、長期的命運交織、語言習俗的融彙,在此基礎上成長起來的作家才能算是真正的少數民族作家。而以母語方式形成的作品,才具有本質意義上的特定的“民族”意義。關於這一點,很想請教您的看法。

答:一個作家的民族性,不能簡單地理解為履曆表上的民族身份。“民族”是一個曆史的範疇。民族文學要防止標簽化、符號化,以為有幾個少數民族的詞語,就是民族文學,這是一種誤解。但也不能僅指母語寫作的作家和作品,我們前麵說過,在我們國家的56個民族中,有28個民族有自己的語言及文字,但目前比較廣泛使用的不到10個,還有相當多的民族使用漢語言,我們當然得承認這些民族本身所具有的民族性。

我很想說,民族性實際上是與生俱來的,不管你承認與否表現與否,它都深藏在我們每個人的血液裏。有些寫作者,甚至包括一些有影響的作家,不太願意在寫作中強調自己的少數民族身份,或者是不以為意。當然,一個作家的寫作方式和姿態都應是自由的,也是應當給予尊重的。但如果換一個角度,每一位作家可能都離不開自己所依托的根脈,忘不了帶給自己生命和滋養的土壤。就拿我個人來說,我從小生活在三峽那片土地上,即使走得再遠,也離不開對那片土地的回顧和想象。

民族性延續著一種曆史感的意緒,更多地體現在一個民族內在的精神品質、文化內核的傳承,母語是傳承這一切最好的方式,但不是唯一的方式。珍重母語寫作,但對那些盡管已不能用母語來訴說,卻用漢語將本民族的心情傳遞得淋漓盡致的作家同樣充滿禮敬。

問:從文學藝術的角度看,“民族文學”旗幟下的當代文壇,有過哪些曆史性的進步呢?

答:新世紀以來,中國多民族文學越來越呈現出令人不能忽視的斑斕,業已成為中國文學大潮之中非常重要的存在。大家經常談到,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背景下,中國文學向世界表達中國文化多樣性和獨立性的具體表現。老中青作家隊伍梯隊完整,實力名家與文學新秀並駕齊驅,小說、散文、詩歌均有不俗之作,以少數民族文字創作的多語種文學作品得到有效的彰顯,少數民族文藝理論及評論也有了進一步發展。到目前為止,55個少數民族都有了書麵文學作家;全國性各大權威文學獎項均有少數民族作家的身影;中國多民族的文學版圖日臻完善,從題材、體裁、美學風格、民族構成、傳播方式上,都呈現出鮮明的多樣化特征。互聯網上出現了許多民族文化交流的平台,一批年輕寫手通過網絡寫作成為寫作高手,甚至影響到海外。母語作家、人口較少民族作家,一個既有傳承,又有創造,頗具創作實力和潛質的新一代少數民族青年作家隊伍正在逐步形成,預示著多民族文學新的活力與希望。上述這些,我認為都可以說是曆史性的進步。

少數民族文學事業的進一步發展,青年作家群體的出現是不容忽視的存在,《民族文學》近年來多期推出不同民族的青年作家作品“專號”,我在《文藝報》開設的“主編第一視野”專欄所寫的一些相關文章也是希望有更多的人關注少數民族青年作家及作品。這支青春洋溢的隊伍充滿了新鮮的活力,為明天的中國文學儲備了力量。

問:您的確讓我們看到了兩個不同的葉梅,即作家的葉梅和辦刊人的葉梅,實際上,應該還有第三個不為人知的女人葉梅。您能用一段話來分別概括前麵的三個葉梅嗎?

答:作家葉梅:寫作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也可以說是生命存在的某種方式;辦刊人葉梅:辦好《民族文學》,是我衷情並願意以激情和心血傾注的事業;如果還有你所說的第三個葉梅:我願意是一個懂得愛和被愛的女人,那愛是多種意味的愛,包括愛生命,愛生活,愛自然,愛親人,愛朋友……

在我做著這樣那樣的事情時,似乎總在蹚過一條又一條河流,就如同我前麵提到的“妹娃要過河”,路程很遙遠,但路的前方總閃爍著明亮的光芒,那或許就是理想。當下人們有些羞於提到“理想”一類的字眼,我在這樣敘說時,也在斟酌是否妥當,但細想,如果人生沒有了理想,那活著究竟又是為什麼呢?因此,我願意在理想的光芒下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在我心裏,道路始終遙遠而明亮。

問:2009年您出差廣西時,曾繞道柳州尋訪母親當年工作的足跡,每每說起自己的母親,您總是柔情無限。您一定從曾為“女工”的母親那裏得到了非常的遺產,能說說嗎?

答:是的。隻要想到,是母親給了我生命,讓我能夠來到這個世界上,我的心裏就湧起無限的崇敬,我無法用語言來表達我對母親的尊敬,雖然她是一位平凡的母親。就在前不久,我的母親離開了我們,母親沒有給我們留下金錢,但給我留下了很多精神財富,我叩拜母親,深深地感謝母親,懷念母親!

母親早年在廣西柳州做過童工,我非常感謝廣西文學曾給我尋訪母親足跡的機會,也謝謝您的提問和關切,讓我有機會在此表達對母親的思念。我曾寫過一本書,《第一種愛》,書裏寫了近十位母親的故事,那是一些真實的故事,采訪時我曾多次被感動,世界上最偉大的愛是母愛,是第一種愛,我們無法回報的愛。讓我們用感受到的這種愛意去看待世界和所有的人。

薩黛特(柯爾克孜族)《愛》節選

我要和大海接一次吻

我要讓海水漫過雙唇

激流隻能穿過這生命的海峽

看那一片疲倦的海洋

多少桅杆升起來了

船槳像魚兒遊回了水中

嬰兒向母親展開雙手

海鷗停止謳歌

回到巢中思考這神秘的藍鯨

航道不聲不響地朝深處劃去

一片長滿莊稼的田野

在一聲百靈的尖叫中

像波浪那樣震撼大地

呼吸撞響了天堂的鍾聲

草地感到來自地心的泉水張開眼睛

這眼淚感動了多少母愛和男兒

他們把雙手舉起放下

麵對上帝和安拉

在雙手和雙手之間

放聲痛哭已經不夠

花蕊深處是我們走不進的天堂嗎

……

誰能讓我們抵達彼岸

誰能讓我們抵達彼岸漲潮吧

一艘巨輪勇敢地衝向礁石

衝向礁石

——選自《民族文學》2013年第一期

民族生活的敘事

?——葉梅與評論家李魯平的對話

李魯平(以下簡稱問):今天,在大多數人的印象中,您是一位作家,一位少數民族文學工作者,但在到湖北作協工作之前,您曾在恩施州以及縣裏從事黨務或行政工作。恩施是您成長的土地,三峽的山水,一個民族的生存、生活和發展,一方水土的滄海桑田,都沉澱在您的記憶中,也表現在您的創作中。我知道您原名房廣蘭。您能否介紹一下過去?在我看來,了解一個作家的成長曆史和過程,與了解作家的作品一樣重要。

葉梅(以下簡稱答):我有一些小說和散文曾寫到我的父母,我出生在湖北巴東,三峽邊的小縣城。父親早年從山東南下來到鄂西,母親則是巴東人,從小當童工,隨著一家被服廠輾轉去到武漢、江西、廣西等地,解放初回到巴東,與我父親相識。用我母親的話來說,這樁婚姻是她不情願的,他們之間總是在一種緊張的狀態中。母親有許多經典的話來形容父親,教導我們“寧願沒有當官的老子不能沒有叫花子娘”,在我小時的印象中,聽母親的話比較多。母親經常說“人要有誌氣”,從對我們小時候的學習說到長大後的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