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 三伏天
一
莫家凹有句古話:有福之人六月生,無福之人六月死。可這句用在伏天的身上,簡直就是放屁。
伏天生於六月,三十二歲了還沒有嚐過女人的味道。別說是嚐,姑娘們見到他,連正眼看他的興趣都沒有。伏天知道別人不想看他,他也知趣,每次遇見女人,就自覺地先把頭給低下了。可是,伏天每次低下頭的時候,身體的某個部位都會羞愧地一柱擎天。他恨不得在某個輾轉難眠的夜晚,一刀砍掉那討厭的東西。可是,他當然舍不得。
伏天家窮人醜,又黑又矮。但力大無比,像一頭沒有閹割過的公牛。莫家凹的人農活忙不過來時,總是想到伏天,請他來幫忙,隻要說給他介紹對象,天塌下來他也會來。伏天從二十歲開始,到了三十二歲,跟他同齡的人孩子都上初中了,他還是光杆司令。伏天的爹,頭發都急白了,腰越發佝僂,走在路上的時候像隻狗;伏天的媽天天上山去撿鬆香,賣了給兒子攢彩禮,沒人知道她攢了多少錢。伏天也開始長白頭發了,他對著鏡子狠狠地拔下白頭發,把它們包在一塊手絹裏,積攢到一定數量,將白頭發燒成灰,服下。據說這樣可以控製白發的生長。伏天記不得自己吃了多少白頭發,可那些黑發還是一夜之間就被歲月的風霜染透。
莫家凹的人,在心裏都已經料定伏天這輩子跟女人無緣了。他們遇見伏天的時候,總不忘調侃一句:“婚姻要動了嗎?”開始的時候,伏天還會老老實實地回答,可是後來,他越來越煩躁,再有人問的時候,他就破口大罵。挨了罵的人並不生氣,而是哈哈大笑,沒有什麼比讓伏天生氣更好玩的事情了。在莫家凹,婚姻的主動權掌握在女人手裏,男人的一生,似乎就是在尋找那個看得上自己的女人,然後結婚,完成自己的終身大事。姑娘們長大一個走一個,她們去到外麵,做服務員,做保姆,做按摩女郎,做皮肉生意,做有錢老倌的情人,但就是不嫁給莫家凹的男人。光棍的隊伍越來越長,可以從村頭排到村尾,對於他們來說,娶媳婦真的成了終身大事。
過了十月,就農閑了。冬天最該做的是事情是提親。伏天他爸去求風嶺的柳小腳,讓她帶伏天去相親。柳小腳知道伏天相親無望,但又想借他的力氣來幹活,就答應了。柳小腳年近五十,雖沒纏過足,但她的腳好像從小發育不良,走路時給人一種滾動感。她靠給人做媒過日子,家裏窮得叮當響。她的兒子大春也有二十五歲了,可同樣是沒有娶親。柳小腳帶伏天去相親,自然是沒有成功。那晚回來時就住在柳小腳家,和大春一起住。兩人並不熟,躺一張床上很別扭。大春的腳散發出一股腐屍的惡臭,伏天忍不住了,就說:“老表,我來跟你睡一頭給好?”大春說:“又不是大姑娘,兩個睡一頭有啥意思嘛!”伏天翻過身去,麵對著牆,但那股臭味並沒有因此而減弱。伏天受不了了,他翻坐起來,找到了掛在床頭的衣服,摸出香煙來,扔了一支給大春。兩人點燃了香煙,關係就近了一點,對視的時候,大春還對伏天笑了笑。“睡過來嘛。”大春說。
伏天睡在大春身邊,兩人都隻穿著一條內褲,肌膚不經意摩擦,像兩個火鐮在取火。兩人平躺著,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話題圍繞著女人。大春說:“老表,我們這類人怕是找不著女人了。”這話令伏天的心情跌到了底穀,他說:“你都找不著,我就更沒希望了。”“這該死的女人啊,天上不長地上不生,大一個跑一個,再這樣下去,這個鬼地方,連老鼠都沒有母的了。”兩人都歎氣。
大春換了睡姿,側身躺著,伏天也換了相同的睡姿。大春嘴裏呼出的氣熱烘烘的,伏天感覺臉上像是有小貓舔過一樣。大春問:“老表,你碰過女人沒?”伏天有氣無力地搖頭,他尷尬地笑著問大春,“你碰過?”大春說:“我真碰過,去年我去縣城,住在旅館裏,晚上有人來敲門,我以為是查夜的,結果是個女人,花了二百塊錢。”
伏天感覺口渴起來。但其時他的喉嚨裏正蓄著口水,一次又一次吞咽,可總是吞不完。伏天說:“他媽的,要是有個媳婦,老子拿命換都可以。”大春的眼神越發溫柔,他說話的語氣輕飄飄的,“媳婦,是拿命都換不來的。我們這種命,比酸菜還賤。”伏天翻過身去,背對著大春,像是害怕大春發現自己的心事一樣。“睡吧,”他對大春說。大春“嗯”了一聲,也翻過身去,兩人背對背。
半夜的時候,柳小腳聽到大春慘叫了一聲。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聽到那邊房裏已經打起來了。“你媽的,你居然敢這樣對我!”大春的聲音很大,柳小腳穿上衣服跑過去時,看到他正站在床前,怒視著伏天。伏天還在被窩裏,臉上有個明顯的巴掌印,而另外一邊臉,卻是煞白的。柳小腳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大春卻朝她吼了起來,“出去,沒你的事!”柳小腳也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場合,她轉身離開,聽到伏天說:“老表,我那是在做夢呢。”柳小腳把門關上,她走到客廳裏的時候,聽到伏天說:“要不,你也這樣對我吧。”“呸,老子才不呢,嫌你髒。”
柳小腳回到床上躺下,拉住被子將頭蒙住,悲從心來。這鬼地方啊,把人逼瘋了。伏天被大春趕下床來後,在大春家的火塘邊坐到天亮。然後,連招呼都沒打就走了。柳小腳後來問大春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死都不說。
待到來年播種的時候,柳小腳去莫家凹找伏天來幫忙幹活,卻被告知,伏天去縣城打工去了。柳小腳無奈,隻好央求伏天他爸去幫忙幹了幾天活。晚上睡覺的時候,大春不跟伏天他爸一起睡,自己搭了個地鋪,睡到客廳裏去了。
伏天去了縣城邊上的一個工地,那裏在修一條公路,伏天他們負責打保坎。伏天的任務是抬石頭,這對他來說,簡直小菜一碟。他很快成了這個工地上聞名的大力士,哪裏需要抬大石頭,哪裏就有他。他很喜歡這樣的生活,整天被人誇著,飄飄欲仙。日子每過一天,伏天內心喜悅就增加一份。晚上,躺在工棚裏,計算著自己的工資,計劃著發了工資後要如何花錢。但是,有一件事讓伏天很不開心,那就是工地上基本都是男人。唯一有個做飯的女人,聽說還跟包工頭關係不清白。
一到晚上,十來個男人睡在工棚裏,張口閉口都是男女下半身的東西。工棚裏有幾個男子也是未婚的,他們經常表情神秘地說起一個叫“小花園”的地方,說某人的錢都花到小花園的女人身上去了,說某人不想幹活,隻想去小花園……伏天忍不住問人,“小花園是啥地方?”別人回答,“好地方,最適合你去的地方。”
從此,別人再提起小花園,他的心就怦怦跳。一個月後發工錢,伏天發到了一千五百塊錢。那幾個家夥真的去小花園了,整晚沒回來,伏天和幾個已婚的老頭子在工棚裏,氣氛再也沒有了往日那麼歡快。有人問伏天,“你咋個不去小花園?”伏天憋了半晌,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那天晚上,伏天把床壓得吱嘎響,空氣熱烘烘的,他感覺自己就要爆炸了。他從床上爬起來,端了一盆冷水到工棚外麵去,朝自己的頭上澆下來,他“啊”地長嘯一聲,又站在風裏吹了一陣,才感覺心裏稍微平靜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那幾個去小花園的家夥回來了。他們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心滿意足。工地上的人,都知道他們去了哪裏,白天幹活時都在交流著昨晚的感受。說的人起勁,聽的人入迷,最入迷的人是伏天。但對於伏天來說,那是最煩悶的一天,他幹活沒勁,仿佛力氣都從他的體內蒸發了。有人叫他去抬大石頭,他就硬邦邦地回一句:“抬不動,今天沒力氣。”對方也不生氣,說:“你又沒去小花園,怎麼就沒力氣了?”眾人哄笑,伏天一臉憤怒。中午吃飯的時候,那幾個昨晚去了小花園的家夥被工友們圍在中間,繼續咀嚼昨夜的經曆。伏天端了一碗飯,坐到一旁去吃,心裏越想越氣,他索性撂下碗筷走了。伏天回到工棚裏躺下,他決定休息一個下午。工頭來問話,他說:“我頭疼,幹不了活。”工頭說:“你怕是卵疼哦,你一個抬石頭的,要我放給你雙休?”伏天將被子拉過來蓋住下半身,懶得理工頭。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他走出工棚,搭上了一輛去縣城的摩托車。
“去小花園。”他說。騎摩托的男人,回過頭來,看著伏天笑了笑。
小花園在縣城中央。一個用水泥和磚頭圍起來的花台,裏麵種著伏天叫不出名字的花。那一帶是開發區,有幾幢小洋樓已經拔地而起。
伏天站在街邊,他掏了一支煙出來點著,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輛,不知所措。天黑了,街燈亮起,昏暗的街燈讓人想睡覺。晚飯後外出散步的人們都已經回家,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少。伏天看到小花園北邊幾個鋪麵裏亮起了粉紅色的燈,時而有男人騎著摩托車而來,他們掀開門簾進去,過一段時間,就會從裏麵帶出來一兩個女人。伏天心跳加速,移步到了發廊的對麵,他甚至看清了那家發廊的名字叫“啥意思?”這個名字,讓人一頭霧水。啥意思?進去才知道。
伏天先是背靠著一棵樹,呆呆地望著對麵發廊裏的動靜,後來又覺得不妥,躲到了樹後麵。他的下身堅硬地頂著樹。他眼睜睜看著別人從那三家發廊裏帶走了七個女子,心想,裏麵有這麼多女人?會不會被人帶完了?他一直在給自己鼓勁,卻始終挪不開腳步。他把手伸進了褲兜裏,摸到了錢,一直握著,握出了汗。又有男人進去了,帶了一個女人出來,在發廊門口就吻在了一起。他再也忍不住了,朝街對麵的發廊跑了過去。掀門簾的時候,他發覺自己的手在抖。他將身子留在外麵,先把頭伸了進去,屋裏的暖氣一下子迎麵撲來。他首先看到了三個女人,她們坐在沙發上,有兩個在抽煙,在她們的對麵,是一麵鏡子,化妝台上亂糟糟地放著一些化妝品。
“進來嘛,”坐中間那個女子喊他,“進來耍。”
伏天走了進去。那女子站起來,個子和伏天差不多高。她燙著黃色的卷發,穿一套紫色短裙,低胸的,伏天一眼就看見了她的雙乳。她很自然地拉住了伏天的手,伏天下意識地甩開,像觸電了一般。
“好……好多錢?”他問。
“快餐一百五,過夜三百。”對方又來拉住了他的手,另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其他兩個女人也嘻嘻哈哈地看著他們,分別朝沙發兩邊坐,最大限度地挪出中間的空位,讓他們坐。那女子拉著伏天坐了下去,手就在他身上摸索開了。伏天縮著身子,卻又感覺體內有股力量向外湧動。他站了起來,那女子也站了起來。
“我要包夜。”他說著,就掏了三百塊錢遞過去。
“你住哪裏?”那女子接了錢,塞進胸罩裏,伸手從鏡子前的台上拿起了一個紅色皮包。
“我還沒住的。”伏天其實有點後悔剛才急著把錢遞出去了,如果他知道這裏並不提供住的,他需要再考慮一下。
那女子讓他先去開房。伏天轉身的時候,她又叮囑,“開好一點的哦,我不住那種臭烘烘的旅館。”說完這話,她似乎有點不放心,索性跟著伏天一道,去找酒店。出了發廊門,她主動將手塞給了他,“你叫我三妹,我在家裏排行第三。”她說。
伏天沒有叫,他有點心疼錢。他算了一下,如果算上開房的錢,他這個晚上可能要花掉三分之一的工錢。三妹見他不說話,也跟著沉默了,隻有高跟鞋敲擊著冰冷的水泥地麵,發出清脆的響聲。兩人走了沒多遠,便遇上一家裝修得還算豪華的酒店,三妹挽著伏天的胳膊朝酒店大堂走去,他感覺自己的腿在打戰。他開始後悔,可又不能掉頭離開,隻能硬著頭皮開了房。一晚上的房費,198元。
進了房間,三妹挽著伏天坐在床上,她說:“我們先聊會兒吧,你是幹什麼的?”伏天哪還有心思聊天,他一下子將她掀翻在了床上,粗暴地開始扯她的衣服。可是,忙亂了半天,也沒有解開她的衣服,她咯咯笑著坐起來,脫光自己鑽進了被子裏。伏天變成了一頭餓狼。
二
“你還沒告訴我,你是幹什麼的。”三妹躺在伏天的身邊,她的身上散發著濃烈的香水味,這味道讓他眩暈。他將三妹緊緊摟在懷裏,用手撫摸遍她的每一寸肌膚,邊輕撫邊在心裏說,“這就是女人啊,我花了五百塊錢。”他越想越覺得劃不著,身體又有了反應,他想要,三妹卻說,“等一下嘛,讓人家喘口氣。你是幾百年沒見過女人了喲?”
“你是第一個。”伏天說。
三妹哈哈大笑,“你真幽默。我們這裏遇見童男子可是要給喜錢的哦。”
伏天強行騎到了三妹身上,“我不要喜錢,我隻要你。”三妹這次沒有拒絕,她努力配合著他。她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隻是盼望他快點結束,可是,他卻像饑餓的人遇上了食物,臉上寫滿了貪婪。其實,她也有點後悔了。遇上這樣的男子,這個晚上,她肯定是睡不好了。
“我肚子餓了,請我吃點東西嘛。”三妹從包裏掏了一支香煙出來點上,真覺得肚子有點餓了。再者,她也覺得不能就這樣便宜了他。
伏天猶豫起來,他心疼而又憤怒地看著三妹,說:“我不餓,我吃不下。”三妹笑著的臉上突然僵硬了,越是這樣的吝嗇鬼,她越是想占便宜,於是她說:“隨便你吧,反正我是餓著肚子沒法做事的。難道你不怕半夜沒力氣做?”三妹盡量控製著自己的語氣,如果不是收了他的過夜費,她早就跑了,誰還有心思跟這個渾身臭烘烘的家夥睡在一起?
三妹躺在床上,背對著伏天,閉上了眼睛。伏天看著她的肌膚,又有了欲望,可是想起剛才並不愉快的談話,沒好意思提出要求。過了一會兒,他扳著三妹的肩膀問,“我請你吃了東西,還能做嗎?”三妹沒有翻過來,她氣呼呼地說,“請不請隨便你。”
伏天開始穿衣起床,雖然他心裏十分不願意。兩人出門的時候,顯然比剛才更自然一點了,牽著手下樓,三妹毫無感覺,伏天卻是心潮澎湃。他們去了一個燒烤攤,三妹熟稔地開始點東西,順便還幫伏天要了兩瓶啤酒。吃著,喝著,相談甚歡,伏天喝了酒,眼神迷離,看眼前的三妹如天仙,想起和她在床上的翻雲覆雨,不禁有些感動。伏天想,可惜這是我用錢買來的夜晚,如果一輩子能擁有這樣的女人,那該多好!三妹也喝了酒,她給他講自己的故事,說自己十六歲就出來了,已經在發廊裏做了五年,“我現在沒有存款,你相信嗎?”她天真地睜著眼睛,伏天點了點頭,三妹不好意思地補充,“這些年掙的錢都寄回家了。”
“你是幹什麼的?”三妹又問起這個問題,可伏天紅著臉,不知道怎麼回答。
“難道還怕我去找你啊?放心吧,我不會去的。”伏天越想隱瞞,她越是揪住這個問題不放。
被逼急了,他隻好說:“暫時不告訴你。”
燒烤攤的對麵,是個夜市,賣些七零八碎的東西,人氣很旺。兩人吃了東西,三妹提議去夜市逛逛,伏天以為是又要讓他花錢,就說想回去休息了。可三妹不依,說剛吃了東西,需要散步消食。伏天隻好硬著頭皮陪著,可是這一圈逛下來,三妹沒買東西,伏天卻看上了一把小藏刀。伏天是個愛刀之人,家裏有好幾把鄉村鐵匠鍛造的匕首,可他覺得都不如這把藏刀精致。
三妹問他,“你買刀幹什麼?”
伏天笑了起來,“搶人唄,沒錢了。”
三妹就說,“好,我們搶銀行去吧,我也窮瘋了。”
兩人挽著手回了酒店,又是一番雲雨,比剛才更加和諧。事後,三妹翻身睡了過去,伏天一直從後麵抱著她。他抱得很緊,仿佛怕一覺醒來,她就不見。她被勒得喘不過氣來,低聲抗議,“你想勒死我啊?勒死了你可是吃不了兜著走。”伏天有些尷尬地放開三妹,後者已經睡著,正發出輕微的鼾聲。伏天也很累,可腦海卻異常活躍,根本無法入眠。他害怕天亮,這意味著他將和這個女人分開,他會重新回到工地上去,繼續和工友們做著女人夢,而她將投入到一個又一個男人的懷裏。
伏天在黑夜中坐了起來。他摸到了床頭櫃上的香煙和火機,點了一支煙,可仍然理不清腦海裏的一團亂麻。他又抽了一支煙,這一次,他站到了窗台前。夜靜得出奇,街上幾乎沒有了人和車輛。他推開了窗,風吹著他的裸體,像一隻手在輕撫著。他的身體又有了反應,他關上窗,回到三妹的身邊躺下,輕聲歎息。他想,自己可以再來找她的,他幹一個月,可以跟她在一起三個晚上。可是,他無法忍受自己不在的時候,她又跟別的男人有關係。
伏天並不知道什麼是愛,但他就是想和這個女人在一起,須臾不離。他嚐到了女人的滋味,這種滿足和愉悅像一個染上毒癮的人。他突然產生了一個想法,他順著這個思路想下去,越發堅定起來。他必須要這樣幹,為此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他重新爬起來,摸黑穿上了衣服。他在床前愣了一下,咳嗽了一聲,但三妹沒有醒。他拉上了窗簾,打開了屋裏所有的燈。三妹醒了,她被燈光刺得眯著眼睛,她看到了已經穿上衣服的伏天,有一絲驚詫。“你要走了?”她問了一聲,又倒頭睡了下去。
“起來!”伏天高聲說,帶著隆隆回聲。三妹有些不耐煩地說,“幹什麼呀?半夜三更的。”
“起來,”伏天頓了頓,努力讓自己鎮定一點,“我是警察,我要帶你走。”
三妹笑了,“嗬嗬,”她說,“你是警察?那我就是縣長夫人了。你看你的樣子,像嗎?”
伏天愣了一下,這種反擊激怒了他。他一把將三妹從床上拽起來,另一隻手裏已經拿著那把藏刀。三妹不寒而栗,她知道,在劫難逃。她努力讓自己鎮定,說:“我沒錢,就你給的三百塊錢,如果你要,你就拿走,別拿著刀嚇人。你先走吧,我保證不報警。”
伏天並不收手,他把她的衣服扔了過來,命令她穿上。“你最好配合,否則我一刀捅了你,”他說,“我是殺豬匠,我可以把你殺得哼都不哼一聲,你信嗎?”三妹不停地點頭,她顫抖起來,乖乖穿上了衣服,嘴裏哀求,“你要怎樣都可以,別傷害我。”
出門的時候,伏天伸右手攬住了三妹的腰,左手的刀一直抵住她的肋骨。“從這裏刺進去,你會馬上死掉。”他說。三妹緊張得快邁不動步子了。到了酒店大堂,守門的保安在睡覺。
“你要帶我去哪裏?”她在抽泣,“我們都是一類人,你到底要我怎樣?錢,我答應給你;人,已經給你睡了。”
“閉嘴。”他輕聲說,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挾持著她朝前走。他並不認識路,隻能憑感覺朝前走。小縣城的街上,到了下半夜街上冷清得隻有風吹過紙張的聲音。她一直在抖,其實他也在抖。但是,害怕也容易令人失去理智,特別是手裏有凶器的人。他們快走出城了,除了遇到幾個在翻垃圾的老人外,沒有再遇到其他人。
“莫家凹在哪個方向?”伏天冷冷地問。
“我不知道這個地方。”
“黑水鎮的莫家凹。”
“應該就是朝前的方向。”
已經出城了。伏天回頭看了一眼縣城,隻看到零零星星的幾點燈火。他似乎也認出了方向,幾個月前,他就是從這條路上坐車到的縣城。他帶著她朝這條已經被貨車碾壞的柏油路上走,沒有照明的東西,隻能勉強看得到前方。四周安靜得出奇,隻有風卷著塵土呼嘯刮來。三妹哭了起來,被伏天一聲咆哮,用刀一逼,又活生生地把哭聲咽了下去。“別號了,這荒郊野外的,殺了丟在這裏,不知啥時才能被發現呢。”他發現威脅非常有用。
她穿著高跟鞋,走在這樣的路上,痛苦異常,好幾次崴了腳。她每次崴了腳蹲下去,都會換來伏天的一頓怒吼,“你別想耍花招,”他警告她,“再沒事找事,我殺了你。”她一直在抽泣,絕望令她思維麻木,她像個木偶一樣地朝前走。已經是下半夜了,氣溫驟降,兩人都抖得厲害。有一陣子,兩人停在路邊,伏天哆嗦著掏了香煙出來,三妹說:“給我也吸一支吧,我冷。”他們沉默地抽煙,抽完後,繼續往前走。
那條由黑水鎮通往縣城的路上,下半夜連輛車都沒有。走著走著,伏天突然抱住了三妹,將她推倒在路邊的草地上,又要了她一次。三妹一直在流淚,伏天吻她的時候感覺到了。他輕輕擦拭她的眼淚,低聲說:“對不起。”三妹沒理他,哭得更厲害了。
伏天並不知道要怎麼辦。他當時隻想帶她走,可是,帶去哪裏呢?如果挾持一個女人回莫家凹,肯定不可行。所以,他其實一路上都在想去向的問題。天際越來越亮,伏天的心情緊張起來,他不知道已經走到了哪裏。而三妹,她也在等著天亮,天亮了,這條路上的車就會多起來。兩個都是滿身疲憊,腳步沉重。走一段,就在路邊歇一會兒。她心裏越來越好奇,如果他是劫財,早就該動手了,“你要帶我去哪裏?”她問。他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對麵有一輛貨車駛來,伏天就摟緊了三妹,同時握緊了抵在她腰間的匕首。過了一會兒,又有車駛來,他們意識到,天快亮了。一大早,有一對男女摟著在公路上走,別人肯定會覺得奇怪。所以,當他們看得見路的時候,伏天帶著三妹拐到了山上。朝前走,離公路越來越遠,樹林越來越密,人跡罕到,隻有早起的鳥兒啁啾。穿著高跟鞋的三妹,上山更加吃力,她有一個鞋跟掉下來了,走路時就一邊高一邊矮的,像個瘸子。她疲憊不堪,幾乎整個人靠在了伏天身上,由他架著走,走上一段,伏天也吃不消了。“我走不動了,”她說,“如果還要走,就隻能你背我了。反正,我的命都握在你手裏,你要怎樣,隨便你了。”
伏天背起了三妹。可是,他沒走多遠,就將她放下了。他長長出了一口氣,站著看了看四周。那是密林中的一塊平地,地上雜草叢生,有幾朵野花在不遠處開放。三妹躺了下去,雙手枕著後腦勺,說:“你殺了我吧,這比死了還難過,你到底想幹什麼?”
伏天朝三妹跪了下去,草地上發出悶聲。她一下子翻身坐起,滿臉疑惑,“你在幹什麼?劫持著我,走到現在,就是為了給我下跪?”伏天低下了頭,他把頭叩在草地上,三妹嚇得跳了起來。他一邊叩頭一邊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隻想跟你在一起。”當他說出這句話,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啥都沒有,隻有這條命,為了得到你,我命都可以不要。”他不停地叩頭。
“要我跟你在一起也可以,但你得帶我回縣城,我東西都還在發廊裏。”她說。
可這句話,讓他突然就憤怒了。“別以為我是傻子,”他說,“我知道你想幹什麼,我不會上當的。”
此時,太陽已經升起,霞光萬丈穿透密林,照在兩人身上。山林裏很靜,鳥和鬆鼠在樹枝上跳來跳去,對這兩位不速之客完全視若無睹。“我餓了,”三妹說:“我們吃什麼?”伏天沒有回答,他之前從沒想過吃的問題。但是現在,他必須得考慮這個問題了。他點了一支煙,抽完後,越發覺得饑餓難耐。“我去找吃的,”他輕聲說,“你把衣服脫了。”她下意識地用手護住胸口,可他不由分說,一步跨到她麵前,開始扯她的衣服。“你發神經啊,”她想甩開他,可是她胸前的拉鏈已經被他扯壞了,一對奶子呼之欲出。
她被他脫光了,隻剩下內褲和胸罩。他手上拿著她的短裙子,似乎還不滿意,然後,他脫下了自己的襯衣,將它撕成布條,結成繩。她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他完成了這一切。“我必須得這樣做。”他說。他將她的手卷到背後縛住,再把雙腳也捆住了。“你是個畜生,”她罵,“你比畜生都不如。”他沒有還嘴,拿著她的裙子下山去了。三妹試著掙了幾下,無果,她放棄了,她唯一擔心的,是樹林裏突然鑽出一個人來,可是,她又盼望著有人出現。
那天中午,有人看到伏天回了工地。他去找了工頭,他說自己的父親生病住院,他借走了一千元。他回到山上已是下午時分,三妹餓得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的背上背得像座小山似的,他一件件取出來,臉上有一絲得意。炒鍋、銻鍋、水桶、碗、筷、大米、麵條、火柴、火機、鹽、味精……棉絮、床單、被套、枕頭……還給三妹買了一件外衣和一雙綠色的膠鞋。他解開她,幫她穿上衣服,喂她吃從縣城帶來的米飯和鹵肉。她已經饑不擇食,將飯菜全部吃空了。
“你打算帶著我一直住在山上?成為野人?”三妹吃飽以後,絕望又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