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傳燈錄》卷十二,記錄了唐代重臣裴休悟道的故事。
裴休字公美,官至中書門下平章事(相當宰相)。他篤信佛教,所以在唐武宗火佛時: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對佛教多有翼護。
而這個故事說的是裴體出道前任新安節度使時的事情。當時恰好希運禪師離開黃檗山的眾僧而來到大安寺院,因為不為本地僧器識,他和勞役僧人混在一起,灑掃殿堂而已。有一天裴休來此燒香,主事恭敬地接待他。觀賞壁畫的時候,裴休提了個問題:
“是什麼圖相?”
主事回答:
“這是高僧的肖像。”
裴體問:
“肖像可觀看,高僧何在?”
主事和僧人都無法回答。裴休就問他們此處可有禪人。主事答道:
“最近倒是有個僧人,投奔到本寺作勞役,很像禪人。”
裴休說:
“可以把他請來詢問嗎?”
於是主事立刻把希運禪師找了過來。裴休看到他很高興,說:
我剛才有個問題,諸位大德沒有回答,現在請上人代答一語。
希運請裴休詢問,裴休就問了上麵的問題。希運聽後便高聲呼喚:
“裴休!”
裴休答應了。希運就又問:
“在什麼地方?”
裴休當下就領悟了其中的意旨,如同獲得佛經中所說的轉輪法王發髻上的明珠一般高興地說:
“我的老師你可真是高僧啊!啟示別人竟如此迅疾,為什麼卻會埋沒在這裏呢?”
說老實話吧,讀了此典,我也確實心有所動,仿佛被什麼輕輕拂過,心境霎然明明了許多。但究竟是什麼觸動了我,或者說,我究竟是否領悟到了裴休所領悟到的東西,卻又把握不準,亦難以言表。裴休問希運的不是高僧的畫像,而是問人卻何在。按通常的答案說他死了或暫時不在,肯定不是裴休所要的答案。但何以希運一個反問卻使得裴休立馬就“頓悟”了呢?我隻能這樣猜測:也許,希運的話啟發他聯想到,高僧在他該在的地方,如同你在你該在的地方;事物有其固有的規律,如同你也必須服從自然的規律……如果這樣理解是對的,確買也是一個很有深味的意境,可以煥發出無窮的想象。問題是,這僅是我的理解,你的理解未必如此,而裴休當時的理解更未必如此。但不管怎麼樣,我們得承認希運的回答很巧妙,他旁敲側擊,啟人自省,給人以雖難言表卻可意會的特殊領悟,使人輕鬆地臻至禪境。這,本身就是禪的有趣之處,也是禪的高妙之處吧?
確乎,禪境或曰佛法,本質上原實是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恰如人生的許多況味,璧如說愛情的滋味,譬如說對一個人的印象,再臂如說當你麵對曠野上那靜謐的黃昏時,你再怎麼能言善辯,能恰到好處地描繪出它的神秘和美麗嗎?此正所謂一說就錯。而不說呢,你心中朦朧感受到的那份韻致和美感,卻可說是最本質的領悟。至少,你離它的距離已是八九不離十了呢!故而希運禪師也特別強調說:
“自達摩大師到中國,惟說一心,惟傳一法。以佛傳佛不說餘佛,以法傳法不說餘法。法即不可說之法,佛即不可取之佛……”
——《黃壁傳心法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