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未知生 卻知死(1 / 1)

禪宗曠達,生於紅塵,出乎世間,一切大徹大悟。因而大多數禪師都體現出鮮明的“生無戀,死無畏”之磊落襟懷。有趣的足,如果不是相關典籍故弄玄虛的話,許多禪師在那生命都無不本能地畏懼之的大限臨頭之際,不僅仍然表現得毫不縈懷、坦然若素,而且似乎還都具有一種未卜先知、能頂知自己死亡時間的特殊能耐,以至於不僅都死得安然,甚至快樂,且別具一格,可謂死也死出了特色。

不信,請看以下數例:

邢州開元法明上座(和尚),依投報本(禪師)未久,深得法忍(曆經磨難,堅信佛法)。後歸裏事落魄,多嗜酒呼壚。每大醉而唱柳永詞數闋,日以為常。鄉民侮之(但他我行我素),召(他)吃齋飯則拒,召飲則從。如是者十餘年。鄉民鹹指閂“醉和尚”。一日(他)謂寺眾曰:

“吾明旦當行(死),汝等無它往。”

眾竊笑之。翌晨,攝衣就座,大呼曰:

“吾去矣,聽吾一偈。”

眾聞言奔視,(法明禪)師乃曰:

平生醉裏顛蹶,

醉裏卻有分別。

今宵酒醒何處,

楊柳岸曉風殘月。

言訖寂然,撼之已委蛻(去世)矣。

——《五燈會元》卷十六

至道元年春,遇安禪師將寂(死去)。有嗣子蘊仁侍立在側。遇安禪帥乃說偈示之:

不是嶺頭攜得事,

豈從雞足付將來。

自古聖賢皆若此,

非吾今日為君裁。

付囑已,禪師澡身易衣,安坐,令舁(抬)棺至室內。良久,自入棺中。經二日,門人開棺,睹禪師右脅吉祥而臥。四眾哀慟,師乃(從棺中)再起,升堂說法,訶責垂誡門:

“此度更啟吾棺者,非吾弟子。”

言訖,複入棺長往。

——《五燈會元》

(隱峰禪師)入五台,於金鋼窟前將示滅。先問眾曰:

“諸方遷化(去世),或坐去,或臥去,吾嚐見之,還有立化(立著死)也無?”

曰:“有。”

“還有倒立者否?”

曰:“天嚐見有。”

禪師乃倒立而化,亭亭然其衣順體(而不下垂)。時眾舁就荼毗(抬去火葬),師屹然不動。遠近聞者瞻睹,驚歎無已。禪師有妹為尼,時亦在彼,乃拊而咄(斥責他)曰:

“老兄,疇昔不循法律,死更熒惑於人!”

於是以手推之,(隱峰禪師)僨然而踣(僵仆在地)。

——《五燈會元》卷三

類似的事例在禪宗的記載中還有很多。禪師們活得清奇古怪,死亦五花八門,花樣翻新。上述那種自己爬進棺材或倒立著死去的已夠怪了,更怪或者說更瀟灑的還有特意在海水退潮時,坐在木盆中,吹著鐵笛,唱著歌,隨波而去,當木盆翻倒在海中的一刹那將鐵笛擲向空中,慨然入水。在此過程中居然還有雅興宣傳一通水葬的好處!這些記載看上去言之鑿鑿,我總覺得其中或多或少有誇張成分。但有一點卻是可以相信的,即人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精神和意誌,扼住命運的脖子,戰勝一切境遇。而禪師們的不怕死,並非源於他們有一副鐵石心腸,並非硬以“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態度抗拒死亡,而在於他們有一種超然於生死、坦然地接受生死這樣一種自然規律的覺悟。他們信奉“佛無生滅”之哲學,相信生死不過是一種循環,“如沿圓環轉動,圓環既無起點,也無終點”,那又何來什麼生與死之分別呢?

不過,無論這些哲學如何高明,坦率說,我在讀上述記載之時仍覺得禪師們如此超然而透辟的生死觀,對我們凡俗之輩固有撫慰和啟迪之功,但其奇形百出的死法卻多少仍有些作秀的意味,不足為效。至於他們為什麼要作秀,我想或許是想以此給人以鼓勵,或許競是有意無意地想要掩抑那心靈深處若隱若顯的無奈?我不得而知。而且這類問題想得深了,不免還有幾分入骨的寒意襲上心來,所以不想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