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遷之喜,自不待言。然喬遷之過程,卻也如生活本身一樣充滿艱辛。新居裝修中的殫精竭慮、東奔西走,足以讓人脫一層皮。便是喬遷這末一道關,雖賴搬家公司,仍夠你喝一壺的。至於文弱如我般書生,僅前後收拾些書籍雜物,兀自便腰酸背疼、夜不安臥。到得空來敲這小文時,臂肘猶微微酸顫呢!
說到搬家公司,它的興盛,真是都市人生活進步之一大標誌、一大福音。中年如我者,大約都有過幫同事搬家的經曆。一天下來,個個灰頭土麵,作三日喘。現在可好了,一個電話,兩三百元錢,四個小夥了呼啦呼啦兩小時,你那千裏萬裏都魂牽夢縈的“家”,便喬遷了,不由我不仰望著這幫“扛大櫥”的發一聲浩歎,好了得的後生!好偉大的人!
我這一歎是由衷的。尤其是仰望一個後生,竟獨負一人高的雙門冰箱,步步滴汗,倒退著艱難地挪下六樓,我頓覺自己矮了三尺。眼前倏地閃出英雄王成的英姿!現在想來,這聯想有些不類。然視作萬人敬仰的泰山挑夫,則豪不誇張。而就體能與貢獻而言,稱他們一聲偉人,亦絕不過分。我約的是上午九點,他們到時卻已是汗流浹背了。原來,淩晨四點他們就開始了勞作。而在我下麵還有四家要搬!即以一天平均搬五家,每家下四層上四層爬八層樓,每層上八個階梯,每家上下(其實何止)十次計,這一大就得爬上萬層台階,怕不止泰山之高吧?何況還經年累月,天大救火般連軸轉。是機器怕也得散架,他們如何競這般透支體能?若勞您大駕去徒手爬爬,給二三上元您幹嗎?而他們的月收入竟不過七八百元!相對於勞力過剩之現實及種地的收入,同然可以,但相對於他們的體能付出,則未免太令人咋舌!再想想十年後幾乎無可避免的勞疾纏身,不禁為他們捏一把冷汗。
據悉,在“下崗”兩字充斥媒體的都市中,幹搬家的,兒乎清一色安徽、蘇北的鄉村漢子。我在此並無半點貶抑下崗者之意。尺有所長,寸有所短。長期的都市生活方式,使我們難以承受這樣殘酷的消耗。而操作、設計、投機、炒股則無疑為搬家工們所不逮。我因而有感的是個或許書生氣的話題,即在“知識經濟”日益增長的都市,仍須臾離不開扛大櫥的;扛大櫥者早已成為都市不可分割之一翼的時候(那燈紅酒綠林立而起的大廈,哪座不掩映著他們黑瘦疲憊的身影),都市是否能給他們相對更公平或合理些的回報?“存在”固有某種合理性,但以今而論,且不說勞心為上、勞力為下的觀念仍根深蒂固,即以扛大櫥者的起碼地位、報酬及勞保食宿等條件而言,是否過得去,明眼人有目共睹。對此我愛莫能助,卻願向他們為老板們深情一呼:像善待您的卡車般善待這些血肉之軀吧!賺錢無可厚非,給卡車足量的油,亦屬應有之義。至於其他方麵,乃至我自己,“愛你的鄰人”也許是種苛求,但給寡言少語而驅馳不歇的“老馬”些溫憫的目光,何以也常常成了奢侈?而我們拋向某些油光水滑的“賽馬”之媚眼與嗬護,卻又為何總那般慷慨而豪爽呢?賽馬當然會帶給我們刺激和幸福。但艱辛重荷的老馬,不也在更切實地造福與激勵我們麼?讀一下藏克家先生的《老馬》吧,更讓你以靈戰栗。
——總得叫大車裝個夠\它橫豎不說一句話\背上的壓力往肉裏扣\它把頭沉重地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