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眼下你的命運的確夠得上悲修,尤其是回首那知暫而“完美”的過去,誰能不為之扼腕?但你回首往事的這些天裏,真就一點也沒有意識到,過去的“完美”不過是暫時的,是一廂情願的水月鏡花,今天的導火索,早已在你第一次見到總經理時就點燃了。我的意思是,我不能相信你在此過程中,從沒有懷疑過總經理拍板用你,乃至為你安排住處、體貼嗬護的真買動機是愛才還是愛“發”。公司有那麼多人才,社會上又有那麼多佼佼者,如果不是為你的“長發飄飄”所傾倒,總經理僅憑“寥寥數語”就信任了你?而你真相信,他所希圖的也僅僅是“女兒一般”的“努力工作”?如果你有所疑慮,有所警覺,彼時的生活,在你眼中還會是完美的嗎?如果不夠完美,你作為一個完美主義者,又作何反應呢?恕我直言,事情的必然性其實僅憑一個人的直覺就可以預料。有些出乎頂料的是,這位總經理畢竟是位“儒雅”者,他的涵養遠勝於一般的“投資者”(是的,這一切對他而言本不過是一次投資),其“寬容”度夠叮以了。而在這樣一個不能算太快的演變過程中、你至少有五十次重新審視自己處境的機會,如果你認真抓緊了其中的一次,事情也許不會如此發生;如果發生了或許也不會讓你感到這麼突兀,這麼手足無措。其實,即使是膿瘡潰破的現在,你仍然可以有諸如拂袖而去、舉發他甚至起訴他等諸多選擇,而不必如此絕望,更不必聯想到屈原。這一切本來是一個必然而自然的過程,它的結局是否“完美”,實際上始終操在你的手上,感到痛苦和得不償失的應該是總經理。結局對他才真正是不完美的,甚至是悲慘的。
而你,之所以感到如此幻滅,是因為你盡管意識到卻始終臆想著生活、世人會(或應該)向著你期望的方向演變,日臻“完美”——當它竟走向反麵的時候,你自然要感到無所適從、痛不欲生了。說白了,你的悲慘就在於,事實的結局無情地讓你徹底明白了,盡管你希望著,並且生活也常常顯得仿佛真是那樣發展著,但最終還是不可能如你希望的那樣演變。它有它自身的規律。你感到了難以與之抗拒的殘酷。於是你想到了死亡。
死亡如果能夠醫治人間的醜惡和失意的話,也許我也已死過一萬次了。
試著換個角度看看這個有你沒你都將永遠一如既往地運轉不休的世界吧。比如,放棄你那絕無半點現實可能性的“完美主義”。試想,假如這一切至今不曾發生,你還在總經理麾下聽聽電話、複印複印文件,並在他親手布置的溫馨小巢與小A卿卿我我,直至結婚、生子,你肯定不會聯想到屈原。因為這種生活符合你“完美主義”的理想。但這種完美,對周圍人,尤其是總經埋、同事乃至社會上許多因為沒有“長發飄飄”而終日含辛茹苫掙紮著謀生的人來說,算得上完美嗎?你再追求完美,總不會不明白世上沒有免費午餐的鐵律。而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粗淺的真理對你而言是如此,對於總經理來說更如此。當初他“種”下“長發飄飄”,想要收獲的,難道是你的當頭棒喝?
追求完美是你的權利。但世界上沒有一廂情願的完美,沒有能為自我所主宰的完美,甚至,根木就不存在“完美”的可能。當你接受了“寥寥數語”就謀得的美差,同時卻不打算理會因此對總經理產生的某種暗示;當你安逸地住在總經理親手布置的小屋裏,卻把繾綣的目光投注向小A時一小肚雞腸的總經理固然中劣可鄙,但你的“完美主義”對他、乃至自已的品性而言,又有多少“完美”可言?而當你口口聲聲要以死抗爭那“悲慘命運”時,又可曾想過,這命運裏,是否也多少有一點你親手撒卜的酵母?
其實,一事當前,怨天尤人:遇到挫折,尋死覓活,才是“究美”真正的大敵。與其兩眼望天、輕言棄世,何如腳踏實地、打碎那失望之源的“完美”情結。水至清則尤魚,而人若真至於了“完美”,豈不近妖?何況,完美主義原不過如濁霧中獨善其身的癡夢一樣,壓根兒就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西天流雲!
順便說一句,我也不讚同那位總讓我有些懷疑是貌似同情、其實並未真正關心你痛癢、甚至不過是拿你來煽情的女主持人對你的開導:“始終要堅信,生活是美好的……”不!生活從來不、也永遠不可能是“美好”的。雖然我也不盡欣賞叔本華關於人生的本質是悲劇的看法,但人生和生活的本質至少不是純喜劇,不是“完美主義”。它是一出有聲有色的悲喜劇。喧嘩、雜色、五味紛呈、清濁難辨是它的根本特征。
也許具備了這樣一種基本認識,我們才反而具備了追求完美的基礎。
這就有如我們清楚天邊的彩霞可望而不可即,但仍然可以向著它的絢爛歡奔。歡奔的過程本身就是目的,並帶給我們偷悅和滿足。而一旦綺麗的彩霞突然為烏雲閹割時,我們也不會過於沮喪。因為我們也知道,明大它依然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