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還是羅大俠贏了!”黃中封道。

羅天龍說:

“當時我也吃不準究竟是誰輸誰贏。看著陸開花出門去那副秋風蕭蕭一孤客的樣子,似乎他輸了,但看主公,主公在陸開花走後也似乎鬱鬱不樂,有憂苦自怨之色。”

“是羅大俠贏了。”紫相伯靜聽至此,才插了一句話,“他之所憂,乃是另有憂,並非為劍上的患得患失。”

“紫總說對了。我是直到聽到這次主公、主母往事重提時,才確知是主公贏的。”

羅天龍接著說了下去:

那天早晨,主公問主母還記得與陸開花比劍的事?主母道:“你是說那次口頭比劍吧?那次你不是贏了他一招嗎?”主公道:“正是那次。其實陸開花那次是輸在年紀上,他比我年長十九歲,鬥得時間長了,思路敏捷跟不上,才慢了一招出手,其實嚴格來判,應是平手。不過他號稱一劍縱橫,竟沒能擊敗我,這於他已大丟麵子了,聯想到天下四劍,他要想一劍縱橫,也委實難逞。難怪他要自生悲歎了!”停了停,他又說,“那次他走時,我就已在想那次是否該擊敗他:一則他回去後,怕要與其他人說及此事,這樣,我就成了眾矢之的了。二則,他已四十五歲,我才二十六歲,我敗次把沒關係,而他已由鼎盛階段開始走下坡路了,這一敗將使他一蹶不振。這種其實敗給年紀而非劍學的失敗,實在令人生哀了,也許將來我也會有這一天的!但我在事後才想起這些。這些年來的事證明我當時至少已料到了兩樣。從他失敗後,他不知隱到哪裏去了,而我的挑戰者平添了不少,直到這幾年來,才平靜些,但現在又有人來了,而且竟是石家的人!石家玄素劍法素負盛名。自十五年前天下一劍石舉乾被暗害後,石家一直沒動靜,他的兩大弟子也一直下落不明,不想這次突冒出石舉乾的弟弟來了。假若石舉乾的劍學造詣與陸開花相等,而他弟弟現在的功力與劍學造詣等於他活到現在的功力與劍學造詣的話,那麼我贏的希望還占一半。否則,怕難說了。”主母道:“名尊,你考慮得太多了!以功力言,誰還能強過你?以劍學造詣,石舉乾縱算有弟弟,也比你年紀大十年或更多,劍學上的敏思又怎會勝過你?你擔心他什麼?”主公道:“如真是石舉乾的弟弟出山向我挑戰,他有三優,我有三劣,這使他添了明顯的幾分優勢。”主母道:“哪三優、三劣?”主公道:“他無名,我有名,他敗對他無損,我敗則必墜半世英名,我對此役必須勝,不能敗,就把勝敗看得重了,心中有執,而他則無執,以有執對無執,他一優,我一劣也;他全心力精研武技劍學,這次出山,一定自忖有必得的把握,或者聽陸開花講過我的劍術,心中有所準備,或者有了應變之著,而我對他一無所知,二無把握,是被迫應戰。他主動、有備、有度,我無備、無度、被動,此是他之二優,我之二劣也;他這次約我比劍,是為了揚名立世,重振石家玄素劍的威名,以接替四大劍客中天下一劍的位置,還是另有緣由,他自是有數,能掌握好如何把握力度,而我不明其意,且他又是無名之人,倘我出手有誤,傷或殺了他,或者下手太輕,被其所乘,兩者對我都不利。故我在比劍中,須得時刻調度好內力,輕重相機而定。這樣有這些顧忌,劍意勢必大受影響,不得淋漓發揮。我有忌,他無忌,此即是他之三優,我之三劣處。有此三者,此消彼長,本來一半勝機,我隻有二分勝的機會了,而他則增至八分了!如他功力或得異人相助,或因奇緣驟增,或出於異稟而高於我,劍學又悟得比我更透、更深,我豈非全部輸盡了?如此,怎能不有所憂慮?”

主母聽他這一說,不由急了,道:“那又該如何辦才好?”主公微微一笑:“我剛才隻是假設。我是未料勝,先料敗。劍學一道,我不敢自誇,天下出我右者,少也,內力強似我者,更不多矣。此非盡是我之修煉之功,也是天湊奇緣,使我內力大增。最多遇上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吧!即使功力、劍學造詣相等的對手,他有三優,我也有三優,我有三劣,他也有三劣呢!”主母鬆了一口氣,怪道:“你怎麼不早說?”主公道:“自你生了豪兒後,這些年納起福,做起安樂無憂夫人來了,武功擱下不練了,這次也讓你擔擔驚恐。唉,我總覺得你把武功擱下了,有些可惜!”主母道:“你以為我真全擱下了?我隻是不似過去騎馬舞劍了,那對金鈴的功夫一直沒擱下,師傳的內功心法也一直在修煉,對劍學一道,也進展不少,說來還得力於你的劍學棋理的啟發呢!這些隻是沒讓你看見罷了!你以為你在坐關時我在閑著?我真擔心你坐關時會出什麼意外呢!雖有天圖、天龍老哥倆與文先生、老秦等好手,但終究嫌弱些,倘來了絕頂高手攪擾,怕還是不能應付自如!”說到這裏,主母莞爾一笑,“你倒說說你有哪三優?可是威名能助氣勢而寒敵膽,你氣盛,他氣弱,是為一優一劣?你近年來劍學與十多年前已全然不同,又曆兩變,這樣反客為主,你從容主動,他如是熟知你以前的劍法,見劍法大變,事出意外,原先的用以對付你的劍招全落空,不由吃驚,並由主轉為客,變被動,是為你之二優、他之二劣?還有你年紀輕這三優?”

主公道:“第三點錯了,年輕年老不是優劣根據。如是口頭比劍,年紀輕老也許可影響思路之敏鈍,對比劍有影響,倘真動手,以我的四十和他的五十上下這樣的年紀,並不差多少。一勝在氣血旺盛、身強力壯,一勝在功力深厚、經驗老到,其間優劣,相差其微。”主母道:“那第三點是什麼?”主公道:“我得地利、天時、人和之優。他遠來是客,我是主,以逸待勞,一也;我長期居此,天氣冷暖、陽陰、溫燥、風氣雲霧,俱已適性,他則風土不適,失了天時,二也;我有你這樣的賢妻在身旁,有家可居,有人可用,日常事務,不必操心,平時有人無微不至地關心,得了人和。他則奔波在外,衣食起居,都得自勞,人生地不熟,失了人和,三也;我複得地利之利,對他所訂的地點那座五裏外的無名山,我常散步至彼。非但那無名山,這方圓三十裏路內,一草一木我都熟悉。因為我多次遍地踏勘地形,尤其洞穴山穀之類。那是為了防有什麼秘穴秘窟,成為邪魔外道的淵藪,為惡人所算。這也是謹慎小心的好處。”

“《左傳》中說,‘慎始而敬終,終以不困’,《管子》則說:‘敬慎無忒’。羅大俠於俠名遠播之時,平靜安穩之際,尚能這樣謹慎小心,周密縝致,實在是難得!唉,想不到這樣謹慎,竟還不能免受凶人之害,由此可知,那些凶人是何等處心積慮了!”紫相伯聽到這裏感歎道。

羅豪揚、薑若拙則緊逼著問:“後來怎麼樣了?”

羅天龍見大家如此關心下文,馬上又說了下去

“主公說完這些,叫主母放心在家,等待佳音,他自取了一柄不輕不重的鐵劍,大笑朗吟道:‘仰天長笑我自去,心如白雲任滄海!’再不看人一眼,大步踏出門去,隨那送帖來的矮胖子去了。”

“怎麼,羅大俠還用的鐵劍?”

黃中封驚問。

羅天龍道:

“你們有所不知,主公的劍學又進了一重境界了。”

“‘舉重若輕,舉輕若重;舉無輕重,若輕若重;重重輕輕,重輕輕重;遇形賦勢,明月鬆風!’他果然練成了!二十年前他就發下誓願要達到一種神話般的‘劍禪’境界,現在,他,他終於練成了,達到了!”

薑若拙喃喃低語,淚花在他的眼中閃耀,二十年前,郎舅初會的情形,不由又浮現在眼前:

黃山道上,迎客鬆旁,白雲如海,旭日初上。二十一歲的青年劍士羅名尊,仗劍卓立,豪情萬丈地對薑若拙說:“有一天,我的劍也要象這雲海那樣神妙!”

“正是。主公說,木劍鐵劍,本是心劍,輕意重意,本是心意!輕即是重,重即是輕,重就是重,輕就是輕!又說:飛花落葉、柳枝竹竿,在劍士眼中,全是劍。”

“羅大俠之於劍,就像王右軍之於書,吳道子之於畫,李太白之於詩,韓昌黎之於文,實已到了聖、仙的境界了!唉,天妒英物、天妒英物!竟使他於英年有為之際,為卑鄙凶徒所害!”紫相伯抱腕歎息道。

“後來呢?”羅豪揚緊追著問。

“主公去後,主母不放心,叫我看看去,我說:‘主公一人自去,並不招呼其他人,我去,會招他責備的,主公的行事你又不是不知,這類事是從不許別人插手過問的。’主母道:‘名尊的脾氣我豈不知?但這次我總覺得有些不妥,不妥在哪裏,我又找不出來,你去在旁掠陣,這不為他,隻為了我,讓我能安安心!三哥,這算是我求你的。’她這一說,我也不好再多說了,另外,我也實在想看看究竟那敢向主公挑戰的狂妄之人長得是什麼模樣的!因此也就在主公出去不久後,也沿著主公常去的那條通往那座小山的路,不快不慢地跟去,因為我怕走快了讓主公聽出來。這樣一直到了約鬥的那座無名小山腳下。”

“一路上見到了什麼沒有?”紫相伯問。

“一路上倒沒碰見什麼,到了那座山下,卻看到了一輛馬車,由四匹顏色各不相同的良駿拉著的一輛豪華、富麗的黑篷車。”

“啊!”羅豪揚不由驚叫起來,想說什麼,但被薑若拙在桌下輕拉了一下衣角,羅豪揚心思敏捷,忙咽下了要說的話,轉口道,“黑篷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