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中封笑道:

“米四弟,你也太急了,我正想說呢!就在那次你們保鏢去後,羅大俠來了,沒見到紫總鏢頭與薑大哥,就住不下去,傍晚時想到‘鎮遠’鏢局去看看曹大鏢頭的‘神仙愁’絕技去。我說:‘羅大俠,你難得有閑,我的天罡牌總有幾處漏洞,內力使得不順當,缺乏威勢,想請您給補救補救!’

那時,我師叔剛從我這裏回去,他住在鏢局子裏三個月,傳授了他這三十年來所悟出的天罡牌內功調用心法,來補我當年師父魂歸道山後,未能授全我天罡牌的欠缺。我新練成這套以內力為主的天罡牌,很想能顯露顯露,要知我練了三十年天罡功與三十年天罡牌,一直是分開用的,我的天罡牌一向是以外家功夫練的。現在一旦練成了二者合一,實是心癢難止,這倒也並非是純想顯露武功。因為,在羅大俠的大行家眼裏,我的一點毫末之技,又豈值得炫耀?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黃中封說到這裏,羅豪揚忽道:

“黃叔叔,你不知,我爹對你武功也好誇讚呢!

五年前那次從北京回來,我爹對我媽說:‘我這不敗劍怕不消幾年就要倒牌了!’我媽驚道:‘怎麼?遇上什麼麻煩了?’我爹笑了,指著我媽道:‘看你看你!都成了驚弓之鳥了!哪裏還有當年金鈴攝魂女的雄風英氣?一句話把你驚成連手指也給針刺到了!哪來什麼麻煩?’一頓後,豪情萬丈地說,‘誰敢找我麻煩?隻是’他說到這裏,恢複了平靜,略帶些感慨道:‘我這些年與你廝守在家,很少到江湖上去走動,外麵可是能人輩出,很是出了些高手,而我們還是井底觀天,妄自尊大呢!這樣,豈不過幾年該砸牌了?’我媽道:‘怎麼,今兒個上京去他舅舅那遇上高手了?’我爹說:‘正是。’我媽道:‘這人不知是誰?意令你如此推重!’我爹說:‘大哥鏢局裏的黃鏢頭,你還記得不?’我媽說:‘黃中封,使混元鐵牌的?不錯,他的天罡牌威猛剛勁,這外門兵器算練到家了,而且內功也不錯,可惜他終究未能將內功融入到鐵牌招式中去,終究隔了一層,似乎還算不上是一流高手。’我爹歎息道:‘士別三日,須刮目相看。何況長久不見麵?我這回在京中見了他的武功。本來評定他在神仙愁曹衝鬥的武功之下,覺得他名聲大,隻因他敢拚命,與人對敵時勇不顧身,論真實武功,似不及曹大鏢頭那剛柔相濟的繩圈功,但這次見了後,才知他天罡牌之招式精妙,功夫深湛,已高出曹衝鬥不止一成了!列入一流高手,當之無愧!’我媽道:‘這麼說,那他一定是將內功與鐵牌合一的功夫練成了!’我爹說:‘練成了。天罡牌招式,加上內功後,平添了許多精妙處,還有精妙處未發揮出來呢!武學一道,當真深如大海,非人力所能算測!’黃叔叔,這不是我爹在讚你武功嗎?”

黃中封聽了,歎道:

“怪不得羅大俠能立於不敗之地,原來他是善於發現別人的長處了。能見到別人長處的人,他就不會放棄這種長處。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這話一點也不錯!羅公子,令尊的武功劍學,才真是浩如廣洋大海,歎為觀止呢!那天晚上當我把要練牌的話說後,羅大俠拍手道:‘啊喲,我忘掉黃鏢頭的天罡牌,名聲還在曹大鏢頭之上!好,指教談不上,讓開開眼吧?’於是我就打點起精神,在晚飯後的天井裏,練了起來。我把三十六式天罡牌練完,見羅大俠沉思不語,我心裏不由感到難過,因為我自覺得練得得心應手,一氣連貫,剛柔相濟,已很可以的了,羅大俠竟不識我這套鐵牌功的精妙,不由大為失望,生起種明珠暗投之感。不想大名赫赫的羅大俠,竟看不出我招式的精妙來!哪知正在我灰心生怨之時,羅大俠忽然點了點頭,自言道:‘是了!’然後麵露喜色,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歡喜地搖著說:‘黃兄弟,你成了!’說實話,我當時真有些心從嗓子眼裏給跳得要飛出去的感覺;要知羅大俠平時雖對人頗和藹、客氣,但似這樣親熱地與我稱兄道弟,還是第一次!而且,而且天下武林中,劍學武功都不愧為第一的羅大俠,親口讚許我的武功!這一份殊榮盛譽,比讓我中一回狀元,再當一次新郎官還要高興、激動!我當時隻覺眼一熱,忍不住流下淚來,人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如同聽到老天爺賜我一件珍奇無比的珍寶似的,滿懷感激之情!不怕你們笑話,我,我是感到受寵若驚了!”

紫相伯幽幽歎道:

“中封老弟,難怪你!我如聽到羅大俠肯這樣讚我一聲,我也會這樣的,可惜我的腿法,別人都稱我已到了神腿無敵之境,但羅大俠和我相處也十九年了,他竟未肯稱讚我這一聲!我每次問他我的腿法,他總是笑笑,不置可否。然後與我談起插花、煮茗、作書、畫畫這類事上麵,但這些話中,又竟好象隱含著機鋒。我等他走後細細想來,從講的道理慢慢悟出了我腿法中的不足,這才恍然原來他是借這些話由,來啟迪我的思路。這樣一直過了十九年,直到去年五月那次他帶豪揚來玩,才對我的腿法作了評價,說是:‘以書法四品:神、妙、能、工相喻,你的腿法雖已為武林中一絕,但在神、妙之間,要完全達到爐火純青的神品之境,還少幾年火候!’”

薑若拙道:

“總鏢頭,你也是夠自傲了,當今之世,又有幾人能藝致神、妙之境?有些人一輩子碌碌,勤學苦練,隻落得個工字!”

黃中封道:

“總鏢頭也隻聽到前麵這些,其實,我還是遠不及你的,如以書法四品比,我則剛在‘能’字上立住足,與妙還有著一段距離,更不用說神了!羅大俠當時在稱讚我之後,當即指出了我七處地方的破綻,說這些破綻都是容易看得出來的。天罡牌雖僅三十六式,但式中藏式,式與式又可以抖亂了使,那精妙處怕窮究一生之心力,也難以發揮以盡!唉,羅大俠真是高明,我師叔苦研了三十年,自以為天衣無縫了,才出山授我,想不到還是給羅大俠看出了七處破綻,那些破綻,其實都是很細微的,連我本門兩種功夫練了三十年,又由師叔悉心傳授、研學了三個月,也還要化上好一晌,才慢慢有些領會過來。這樣他把那七處破綻提出來,除了兩處地方是我門武功中內功心法另有精微處外,五個破綻一一和我講解,與我辨析,天快亮了!一夜未眠,羅大俠毫無倦意,興致勃勃地說,他近來慢慢悟得些劍理,本想演給紫總與薑大哥看的,今天就先演給我看。並謙遜地說:還望黃兄有示不足!這可把我喜壞了,我正一直抱恨上次未能得見他的劍法全部呢!便連連稱謝。羅大俠一笑,到了場中,演了一套劍法,那套劍,那套劍卻是以一把木劍演的。”

“木劍?”米天宗等人驚問。

“嗯!羅大俠就用一柄他隨身帶的木劍,輕飄飄的木劍,練了一套重若千斤的劍法!那劍法一反上次那種輕靈,而變為重、拙、大、緩、硬!如以書法喻,他是用雞毫代石鑿,刻了一塊魏碑,那精,氣、神、勁、力、意,無一不臻完備;那每字、每筆都雄奇勁挺,神完意是,骨血堅凝,而氣機圓蘊渾厚!把我看得不由呆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自己也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劍學境界裏,半晌不曾說話!過了良久,我剛回過神來,想說出來心中的讚歎時,哪知他搖了搖頭,自語道:‘不成!至少還有兩個地方不妥!’後來他用了早膳就回去了,他說,他本想把這套劍法演給紫總與薑大哥看的,但現在看來,還有不妥之處。唉,羅大俠!羅大俠!羅大俠!”

黃中封說到這裏,不由自主地叫了三聲“羅大俠!”好象要把內心所有的讚美,都融進這三聲話語中!

“你們都錯了!”羅天龍聽到這裏,對大家道:“主母講的那場比劍,我當時也在座。”

“在座?怎麼,是坐著比的吧?那倒新鮮!”米天宗驚喜地道。

“坐著比,那純鬥內功了。”黃中封道,“那羅大俠穩操勝券!”

“你們又錯了!”羅天龍道:“他們是比劍,並不是比內功,實際上,他們根本不曾動手!”

“不動手,那比什麼?比嘴巴?”有個鏢師冒失地接嘴道,他也正好姓冒。

“是的,正是比嘴巴。”羅天龍笑著看了一眼那個姓冒的鏢師:“兩人邊坐著品茗,邊口頭比著劍。”

“品茗比劍,那是何等風度?這才是名劍的風度。”

米天宗歎道。

“誰贏了?”

七八張嘴同時問,顯然大家都關心這兩大絕世高手、劍學大宗師的勝負。

“我雖在場,但兩人對話對得很快,如珍珠密串,且有許多是六十四卦位方位與人周身經穴名稱,我又對劍學不精,他們這口頭比劍,如象棋高手盲棋對鬥,是棋局存於心中。我開初還跟得上他們,但到了十一招後就跟不上了,因為有些招式,出劍的方位、角度,那劍在出劍時的變招、誘招,虛虛實實,實隻有當事人心中才能自加忖度,權衡絕對,旁人實在無法想象的。等兩人哈哈一笑時,我才剛解出了原來被阻住的第十二、十三兩招。他們的笑聲把我從思路中驚回時,卻見兩人已互道敬慕的話了。”羅天龍道。

“那麼是平手了?”

黃中封問道,言語中不由大為失望。

“主公卻對陸開花說:‘閣下一劍縱橫,真是名不虛傳!’”

“如此說來,是陸開花贏了?”米天宗道。

“但陸開花苦笑道:‘我這一劍縱橫,縱也有限,橫也可憐。倒是你那四字,才是貨真價實!從此我該收斂收斂了,準備擇一好弟子,讓他了我這一生之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