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解凍 第一章 黑河:與鄰邦雞犬相聞的城市(1 / 3)

上篇 解凍 第一章 黑河:與鄰邦雞犬相聞的城市

我站在白雪覆蓋的黑龍江畔。

江的那邊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阿穆爾州的首府一一布拉戈維申斯克市(海蘭泡)。

江的這邊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黑龍江省黑河地區的首府―黑河市。

此刻,透過淡淡的晨霧我看得見對麵城市沿江的街道上奔跑的汽車,活動的人影和場上飄動的紅旗。我也聽得見對麵城市一棟棟大樓裏傳來的音樂聲,街道上汽車的鳴叫聲和工廠裏機器的轟鳴聲。用“雞犬之聲相聞”來形容這種情形,是很貼切的。

我麵前的這條黑龍江,它的父親是來自內蒙古自治區東北部的大興安嶺西坡的粗獷的額爾古納河,而它的母親是來自蒙古共和國北部肯特山東麓的溫柔的石勒喀河。他和她似乎滿懷赴約的激情,一路上奔騰不息,終於在漠河以西的恩和哈達附近的密林裏擁抱交和,生出新的生命―中國人稱它為黑龍江,而俄國人叫它阿穆爾河。

這是一條富饒的江河,它流經茂密的森林,萬富之源的金礦和取之不盡的煤礦;它流動的生命裏生息著名貴的大馬哈魚,魚皇魚和鱘魚;而這條江河又是一條神奇的江河,它哺育著強悍的獵人,粗野的淘金狂和豪爽的伐木者,在這裏你隨時可以聽到驚心動魄的傳說和故事;這條江河又是一條豪放的江河,它蜿蜒奔流,沿途接納了結雅河(精其裏江),鬆花江和烏蘇裏江,在蘇聯的哈巴羅夫斯克(伯力)城前打個折,經過共青團城,尼古拉耶夫斯克,再注入糙粗海峽,彙進浩森的太平洋。現在全長四千三百五公裏的黑龍江有一千多公裏是中蘇的界河。世代倉桑,黑龍江解了又凍,凍了又解,或頓失滔滔,或波浪滾滾,它始終像一條紐帶,把世界上兩個最大的國家連接在一起。黑龍江在我們的眼前是一條多麼巨大的河流―不可輕易逾越的鴻溝;然而,如果你在另外的星球上看它,不過是一個球體卜的一條細微的線,不過是地球村上的兩家村民之間的‘條小溪。

我身後的這座城市,位於黑龍江上遊和中遊的交界點。它是中蘇邊境線上最大的口岸城市,是我國唯一設在邊境的地區級政權所在地。黑河市與江對麵的布拉戈維申斯克市是中蘇邊境最大的對應的姐妹城市,如黑龍江主幹上長出的兩片葉子。黑河俗稱“大黑河屯”,滿語稱之為“安巴薩哈達”,安巴是大的意思,而薩哈達則是黑色的河。考古證明,黑河早在幾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晚期就有人類在這裏生息。商朝時期,黑河區域以狩獵為主的肅慎族,唐朝時期屬以狩獵為主並有低級農業的室韋族。中原王朝對這裏的室韋族部落行使管轄時,在黑龍江西部設置了室韋都督府,可以說,這是我國實施有效管理的發端。

然而,黑河真正成為我國對俄貿易的重要港口,還是一百多年前。當時,中國清朝已在黑龍江上遊右岸設有許多邊卡,並有清兵沿江巡邊;俄方在黑龍江上遊的左岸也相應地設立了軍事哨所。在這些卡和所的附近,中俄雙方軍人開始進行物與物的交換,接著附近的村民也逐漸加入交易活動,這就是最早的邊境貿易。

一八五八年《中俄璦琿條約》在離黑河三十五公裏的占城媛揮簽訂。就在這一年五月的一天,在黑龍江對麵被中國人稱為“海蘭泡”的隻有幾十戶人家的屯子裏,英諾森大主教正在主持一座東正教堂的奠基儀式。參加這個儀式的穆拉維約夫將軍當眾把這個曾經是中國的海蘭泡宣布為“布拉戈維申斯克”城,即“報喜之城”,這大概是這位躊躇滿誌的東西伯利亞總督以此向沙皇亞曆山大二世邀功請賞吧。為了使它真正成為城市,俄國人開始在那裏破土興建,首先得到發展的是商業。到十九世紀末,這裏的人口已達四萬。與此相對應的黑河也發展起來。一時間,這裏成了來自中國內地的山東、河北等地的淘金漢、伐木者、開荒人的集散地、中轉站和銷魂處。他們從深山裏走來,把帶在身上的金沙、銀元和獸皮、山珍換成辛辣的白酒、生活必需的食鹽、衣物和女人的溫存,以慰籍他的孤獨的心靈和思鄉之情。其中不乏精明者,在大雪紛飛、黑龍江結凍的季節,趕著馬爬犁,滿載著灑、鹽、白麵和大豆,越過黑龍江,順著結雅河向俄國人的村落進發,換回俄國人的獵槍、火藥、大荃刀、毛皮、氈靴和一切中國人棄歡的東西,然後返回黑河,短暫的休整後,再順著古釋道向南跑,一直到把“洋貨”賣完。在他們的來往中,黑河也繁榮起來,轉瞬間已是店鋪林立。當時布匹店、綢緞莊、錢糧店、估衣店就有一百多家,煙館、茶樓、賭局、客棧、妓院,還有幾十家。街上走著漢人、滿人、俄羅斯人、日本人、鄂倫春人、達斡爾人、朝鮮人……市麵上流通著銀元、江錢(黑龍江省內流通券)和羌洋(俄國盧布)。這裏不僅可以買到中國內地的貨物,還能買到俄國的、日本的、德國的甚至美國的貨物。對於當時黑河在自由貿易中的繁榮,俄國遊人這樣記載:“這裏幾乎每棟房子臨街的一麵都是店鋪。我們走在市街上,頗有在一個商場閑逛的感覺。店鋪完全朝街開著,連放在貨架上的高品都看得清清楚楚。店鋪朝街的一麵,通常都擺一張櫃台,把商人和顧客隔開。每座店鋪都掛著寫有花花綠綠的漢文和滿文的招牌,而在木杆上還飄揚著用紙剪成的各種各樣的圖形、三角旗和龍”。

有作為的中國商人不甘心在江這麵等客上門,他們紛紛越過黑龍江到布拉戈維申斯克做生意,於是這個城市的商業幾乎被中國人壟斷了。當時僅華人經營的商業店鋪就有五百多家,其中,最大的店鋪有廣東人開的華昌泰、山東掖縣人開的同永利和永和棧。這正中俄國人的下懷,他的遠離俄國中心,衣食住行都得益於中國人。商業的交流帶來文化交融,促進兩國的邊塞文明的發展。自由貿易帶來相當的開放,兩國商人可以互相深入到對方境內幾十公裏去采購和銷售。兩國人民甚至可以自由通婚,現在在黑河你還經常可看見被稱為“二毛子”的混血兒,他們的近親就在江那邊兒。

戰亂毀滅了和平和繁榮。一九00年沙俄製造了“海蘭泡慘案”和“江東六十四屯事件”。沙俄士兵把江東六十四屯的中國老百姓驅趕過黑龍江,又放火燒毀了璦琿古城和新城黑河,繁華如錦的一座城市,頃刻間化為一片灰燼。當時遭受苦難的不僅是中國人民,生活物資的奇缺,也使布城的生產力萎縮,經濟陷於蕭條。清末至民國初年,由於俄方黑龍江岸采金業的興起,在俄華工達十萬人,加之俄國國內戰爭造成貨物奇缺,中俄邊境貿易又恢複興旺景象。尤其在一九一八年到一九二〇年達到鼎盛時期,雙方最高貿易額達七百六十八萬兩白銀,璦琿海關征稅最高達十八萬八千兩。一九三三年隨著日軍的侵入,兩岸處於敵對狀態,貿易再次停止。新中國成立後,中蘇邊境睦鄰友好,兩市情同手足,交往密切,貿易擴大發展,黑河又重現往日的繁榮,並有新的發展。可惜好景不長,從一九六〇年開始,山於人所共知的原因,雙方貿易逐年下降。黑龍江結凍了,進入了長久的冰期。黑河市也冷落蕭條起來。

一九六九年初春,一個陰冷的日子裏,我曾來到過黑河,也站在黑龍江畔,透過濃霧我看清江中的主航道處已扯起鐵絲網,對岸有坦克和軍人在樹林後移動,高大的鋼架賺望塔上巨型的聚光探照燈正對著黑河這座空城。當時珍寶島已經打響,這裏進入戰前準備,全市的機關已後撤到北安,老百姓也轉移到後方,我作為屯墾戍邊的黑龍江建設兵團的戰士,是來黑河接受戰鬥任務的。我跳下軍車,來到黑龍江畔,站在江邊的風雪中,不覺義憤填膺,心中默念著最高指示:蘇修亡我之心不死。我們要準備早打,大打,打核戰爭。然後我裹緊黃大衣,跳上敞篷汽車,順著黑龍江畔的公路向小興安嶺深處奔去。在公路的盡頭我又換上馬爬犁,在風雪迷茫中,飛馳,我不時下來跟著馬跑,怕凍僵我單薄的身體。當夜我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兵團連隊,在油燈下我的樺樹皮訂成的本子上寫下這樣的詩句:“手握鋼槍胸有朝陽,那怕風虐雪狂,築起反修長城,用我青春的熱血和胸膛。”

二十年後的今天―一九八九年一月的一天,我還是站在這裏,麵前還是這條黑龍江;身後還是這座小城,可一切都變了。江上奔跑的汽車打破了往日令人恐怖的沉寂,一條條黑色的車轍把兩個城市連結起來,每天你來我往的幾百輛汽車載著兩國易貨貿易的幾千噸物資,也載著兩國人民友好往來的情意。街上一棟棟四五層的米黃色,淡藍色的大樓代替了板夾泥木刻楞的小房,筆直的水泥大道代替隻能走馬車的土路。商店前五彩繽紛的廣告牌和閃爍迷離的霓紅燈招攬著來自對岸的穿皮大衣、戴皮帽子的蘇聯客人,手帕、洗發香波、口紅、鉛筆和電子表都成了他們的搶手貨,“赫拉少(好)”的讚美聲不絕於耳。附近一所學校裏朗誦俄語和用俄語演唱《喀秋莎》的聲音吸引了蘇聯客人,他們擁進學校親吻著孩子們的紅臉蛋,自己竟熱淚盈眶。黑河剛剛修好的機場變得狹小了,長途電話台的小姐們忙得滿頭是汗,小城裏散發著香水芬芳的賓館和彌漫著蛤蟆頭煙氣的大車店一律爆滿,南來北往的操著南腔北調的人齊集黑河,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到江那邊去找貿易夥伴。

黑河成為全國的“熱點”,相比之下連深圳都要成為昨日黃花了。國外新聞界的同行也趨之苦鶩。手腳麻利的日本人捷足先登了,幾乎與我同時,日本共同社的特派記者鬆尾先生也在黑河采訪,一月十八日他發出題為《黑河-―中蘇和解的最前線》的報道。連一向沉穩的蘇聯同行,這回也不甘人後,十二月十六日《真理報》發表了該報記者采寫的長篇報道《在河的那邊有夥伴》。在黑河,我找到了這篇報道的翻譯稿(北雙祥譯)摘錄如下:

這是一條水量豐富的大河,它由西向東貫穿遠東大地。俄語稱為阿穆爾河,中文稱作黑龍江。在河的這一岸是阿穆爾州,對岸就是用河命名的黑龍江省。這兩個同名的省在許多方麵都有相同之處:都有豐富的森林和各種礦藏,地域也都十分遼闊。比如,阿穆爾州的麵積相當於保加利亞、匈牙利和捷克斯洛伐克三國之和,而黑龍江省的麵積比這還要大。

這裏的邊界長達一千多公裏,這確實是連接世界上兩個最大國家的紐帶。正像這裏的人們所說的那樣,隻要看到這條紐帶的情況,就可以判斷中蘇關係的整個狀況。布拉戈維申斯克的老住戶都記得從前的美好時代。那時,兩岸相互往來,進行貿易,友好相處,有共同的歡樂和苦難。以後又是什麼樣子,誰都不想去回憶:昔日的盟友都好像要以證明相互心裏已經完全不相容為己任。記述了這一情況的一位作者二十年前曾來到過這裏。那時,你用望遠鏡看黑河,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群群頌揚“文化大革命”的青年,他們舉著“砸爛蘇聯修正主義狗頭”的標語。一位記者以“在河的那邊有紅衛兵”為標題做過報道。

時間到了今年秋天,競有數百名布拉戈維申斯克人能夠親身到黑河去看一看。他們發現在河的那邊,人們又重新對我們懷有良好的祝願和善意。不過,這不是意外的,因為緊張局勢已經過去了好幾年。而最近一年半,兩個相鄰的城市正耐心地、一步一步地恢複了接觸。互辦了畫展,育種和采金專家也進行了互訪;《阿穆爾真理報》和《黑河日報》的記者同行們還進行了非正式訪問。在州方誌博物館的貴賓留言簿上,我們看到了幾行漢字:黑河地區與阿穆爾州一江之隔,願她成為一條和平的江,友誼的江,願中蘇人民的友誼像長流不息的黑龍江一樣永存。在下麵簽名的是在蘇聯建軍節和海軍節時,從對岸來到布拉戈維申斯克市的中國邊防軍。

那麼,普通老百姓是如何對待這種變化,心理上的融合感情又是怎樣油然而生的呢?州委會的工作人員阿·馬爾采夫這樣說道:從前有過這樣的事,當我們的船經過中國碼頭時,甲板上隻有少數人向岸邊招手,而許多人則皺眉觀望;同樣岸上也隻有那麼一兩個人向我們招.手示意,其他人隻是呆呆地站在那裏。而現在去大不相同了,差不多所有的人都相互招手,隻有為數極少的人,還像從前一樣持不信任的態度。

對岸,現在變得不僅禮貌而且熱情好客,對人們富有極大的吸引力。在這裏,有個奇特的現象,當你在布市(布拉戈維申斯克市,下同)打開電視機,除了可以看到莫斯科的兩套節目外,還能收北京的兩套節目。從前很少有人對北京的節目感興趣,現在卻都忙於接收或觀看芭蕾舞和偶爾播出的冰球賽。布市居民中有些人在收看中國播出的新聞節目時也不急於轉換頻道。 中文教師葉蓮娜·布亞諾娃認為,在布市,我們能夠建立有權威的專門教授中文的學校。 因為這裏的條件要比海參崴、赤塔,甚至莫斯科都好得多,她還說:“對語言方麵的合作,雙方都有很大的興趣,在阿穆爾河的對岸有四分之一的中學生在學習俄語,我們這裏也有一所中學專門教授漢語,而且在師範學院還開辦了一個漢語係。現在,我們這裏漢語人材十分緊缺,我和其他教師經常被邀請做翻譯,同一些代表團去黑河和哈爾濱。”

我們之間的經濟聯係就這樣開始了,而且這些聯係在兩岸的相互關係中占據著主要地位。今年夏季,黑河在布市舉辦的中國商品展銷會,在布市的生活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從對岸運來的東西真是應有盡有:複雜的醫療診斷器械、電子計算機、農業機械、彩色電視機、家具、各種服裝、罐頭、水果和巧克力糖等共有二千五百多個品種。請束都發給了貿易和經濟人員,幾乎半個城市的人都擁到這裏來了。爾後,大家的話題就集中到一點上了,什麼時候這些東西能夠出現在布市百貨商店的櫃台上呢?

中國有句諺語:“千裏之行,始於足下。”這一年半的實踐就其本身的意義來說並不是了不得的,但是,它確實在今後綜合發展我國遠東經濟區對外經濟聯係的長遠而複雜的道路上,邁出了現實可行的第一步。

蘇聯同行在這篇報道中為我們提供了許多饒有興味的材料。他不會想到他在文中提到的“河那邊的紅衛兵”的我,也站在黑龍江畔,麵對著他曾揮舞過拳頭的江那邊,也將寫下一篇如下的報告。

曆史總是充滿戲劇性。

1、曆史性的邊境之行

·最高領導人端起望遠鏡

·黑河人得到尚方寶劍

·走出死穀的躁動

烈日當空,風輕水靜。黑龍江抖著滿身金鱗緩緩東去。黑龍江黑河鎮岸邊綠蔭籠罩下的長堤上,遊人稀落,長椅上有人在乘涼,江邊斜坡上有人在洗衣服,江中有人在輕快地遊泳,激起一層層漣漪。

這時一個身材不高的老者,背著手輕輕地在江堤上走過,他身穿淺灰色的西便裝,頭發整齊地向後梳理著,風掠起他的上裝衣襟,露出掛在腰間的紅色記步器。

“胡耀邦!”江畔長椅上有人小聲地驚呼。他覺得眼前走過的這個人,怎麼這樣像他經常在電視裏看到的胡耀邦同誌。

“不可能,你看花眼了!”旁邊的同伴說,“總書記,怎麼可能上咱們黑河大屯子!”

這位老者正是胡耀邦同誌。這是第一個這麼近地注視著對岸這個我們非常熟悉又十分陌生的鄰邦的中共最高領導人。

此刻是一九八四年八月十一日十四時。

這一天的清晨三時,一列火車悄無聲息地開進離黑河二百多公裏的嫩江糧庫的一個火車專用線。五時,黑龍江省委Is記李力安和兩位記者登上專列。剛剛起床的胡耀邦同J占和他們握手寒暄。“我從北戴河來,中央要在那裏開會,開會前到邊防來走一走,看一看,研究點問題。”胡耀邦對他們說。

九時三十分,胡耀邦及其隨行人員乘坐的兩架直升飛機在嫩江的一個小型民用機場起飛。十時十分,飛機降落在黑河機場,然後他們乘吉普車,半小時後進入黑河鎮,停在臨江的黑河賓館。

“哪裏能看到蘇聯?”這是胡耀邦同誌走下車問當地領導的第一句話。他們陪著他登上賓館的主樓,打開寬大的窗子,黑龍江就在窗下流過,江對岸的布拉戈維申斯克城近在眼前。

胡耀邦同誌接過高倍望遠鏡從左往右,又從右往左緩緩地移動著,他通過鏡頭,可以看清對麵江畔上遊人穿著什麼樣的衣服和城市建築物上的標語。

“噢,這個城市的樓不少,建設得蠻好啊!”他邊看邊說。他又把望遠鏡轉到我們這一邊。“對比人家,我們破破爛爛,搞不好,我們臉上無光!”說著,他放下望遠鏡,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

接著他讓人打開電視,蘇聯莫斯科電視台和阿穆爾州電視台在兩個頻道同時播出。胡耀邦坐在沙發上認真地看著.莫斯科電視台的一位播音員正在鄭重地播送著新聞;阿穆爾州電視台正在播出民族歌舞,身穿各色民族服裝的演員伴著歡快的節奏載歌載舞,場麵相當熱烈。胡耀邦同誌笑了。

午飯後,胡耀邦謝絕了各級領導的陪同,自己在江畔散步,警衛員遠遠地跟在後麵。他在江邊悠閑地走了一個多小時,不僅完成他日行萬步的“承包定額”,而且黑龍江畔留下了中國最高領導人的足跡。對岸的蘇聯邊防哨所例行公事地用望遠鏡觀察著這裏的一切,他們沒有發現也沒有想到,有這樣一位重要領導人物正在注視著他們。

十三時四十五分,胡耀邦同誌乘車遊覽黑河市容,到城郊的邊防八連看望戰士。隻用二十分鍾,胡耀邦同誌在顛簸中看完了這個城市並到達了八連駐地,他感歎:“黑河的公路是萬墩(噸)公路。”

他登上六層樓高的觀察所,看望正在值勤的戰士,他用望遠鏡和潛望鏡又仔細地觀看對麵這個城市。這時江上起了淡淡的霧,戰士們指點著告訴他,哪兒是體育館、賓館、學校,哪兒是列寧廣場和穆辛公園。接著,胡耀邦同誌來到連隊俱樂部,他和集合在那裏的戰士們嘮家常,打聽每一個戰士是什麼地方人,他問戰士每天的夥食標準,他問戰士每月能不能收到一封家信。他聽說連隊養了四十一頭豬,戰士每天中午四個菜,都有肉,高興地說:“對,可以多吃肉,你們還可以養奶山羊,每天還可以喝羊奶!”哈哈。··…”戰士們笑成一片。

當晚九時到二十三時三十分,黑河賓館二樓小會議室的花吊燈一直亮著,胡耀邦同誌在聽取黑河地委和黑河市委的工作彙報,他坐在會議室西側的紫紅色沙發上,他戴上眼鏡,把一張黑河地區的地圖鋪在前麵的茶幾上。他邊聽黑河地委書記王海彥的彙報,邊看地圖。“你們黑河的四縣三市八十三個鄉,像個土豆形狀。”他用手比劃著。

他關心黑河的建設,“你們這個城市十三萬人口,江北二十一萬。我聽說他們是在一九六0年發展起來的。從六十年代以來,蘇聯的生活的確提高了。邊疆城市怎麼開放法,我給你們出個題目,問你們,三年到五年,今後若幹年,你們把邊疆城市建設成什麼樣子?”地委領導說·:“黑河窮得要命,是打起仗不要的地方,準備打仗搬過兩次家,一千多萬扔在道上了。”

“我看打不起來,他不敢打。”胡耀邦同誌問,“你們誰到那邊去過?”“我去過,”軍區參謀長唐洪崗說。“你來講講,講講你看到的情況。”

唐洪崗介紹布拉戈維申斯克很幹淨,城市管理比哈爾濱市強,城市住宅建設很快,群眾精神麵貌好,他們很重視對青少年的教育。他還介紹了蘇方市場,物價情況,那裏市場不豐富,缺少輕工業品和農副產品。他還說,“蘇聯群眾和中下層軍官主動和我們表示友好,每次過去會晤,還請我們到他家做客,而到了我們這裏,我們不敢往家請。”

“要爭取群眾啊,我們的方針既要堅持原則,又要堅定不移地做下層工作,我們要真心實意地同他們搞好關係,公開講。打和平的旗幟嘛!要放開手腳做友好工作,越是做工作,仗越是打不起來。友好是比氫彈、原子彈都有威力的。可以到他們家裏做客,也可以請他們做客嘛!我們小平同誌訪間美國,到基辛格家裏做客,基辛格老婆做的菜呀。中曾根去年就請我到他家吃飯,我也是脫鞋子,也是坐在那裏,吃了一頓飯。今年他來,我也在家接待,我的愛人出來了,我的孫子也出來了。也沒有什麼丟臉的嘛!”

八月十二日,胡耀邦同誌按慣例還是六點鍾起床,在院子裏散步,收聽中央台的新聞廣播。七點三十分和地市的縣團以上的幹部合影,八點鍾開始給他們做報告。他說自己嗓門大不用話筒,他昨晚說過要連夜準備講話提綱,可此刻麵前沒有一片紙。他時而坐下,時而站起,以他特有的熱情和幽默以及富有感染力的手勢吸引了在場的幾百名幹部。

“同誌們,我不是來這裏視察,我在北戴河準備開會,來休息,來邊疆看看,和建設邊疆保衛邊疆的同誌們見見麵,問問好i我這裏代表黨中央,代表全國人民向你們,向全體為建設邊疆保衛邊疆出了力,做了貢獻的同誌們問好,致敬!”-

說到這兒,胡耀邦同誌站起身來,向全場同誌深深地鞠躬,一陣熱烈的長時間的鼓掌,有的同誌在擦眼角的淚。

“我國與二十個國家接壤,究竟采取什麼方針?歸納起來四句話,三十二個字,叫做‘力爭長期睦鄰友好,堅決反對任何侵略,不要別國一寸土地,不給別國一寸土地。’這是長期的方針,八十年代、九十年代、本世紀我們這麼幹,下個世紀我們也這麼幹。世界上最有資格打仗的,一個是蘇聯,一個是美國,現在美國不行了,就剩蘇聯了。阿富汗這麼個落後國家,六十五萬平方公裏,蘇聯打他五年都打不下來,還能打中國?還能打東北?”

“我講的四句話三十二個字,在邊疆工作的同誌怎樣才能堅決執行好,怎樣才能有創造性地實現這個方針呢?第一,要把經濟搞上去。這是第一位的,經濟工作搞上去了,外事好辦,國防也好辦。第二條,把你黑河市一定要建設好。對麵的那個城市人家可漂亮嘛。你們近幾年大有成績,但對黑河市的現代建設,我隻能搖頭,這個是講實話,講真話。大家要想辦法,各方麵出力,把黑河這個麵對蘇聯的窗口辦好。要積極發展對蘇貿易。最後一條,對蘇聯的幹部、蘇聯人民要有正確的態度,要做工作,要講友好,要比較開放,解放思想,大膽工作,方針就這八個字。中蘇人民的友誼是永存的。蘇聯是列寧的故鄉,他們廣大幹部對中國人民,對中國黨是有感情的,正如我們的廣大幹部,我們的軍隊,我們的人民對蘇聯有感情一樣。

“我看黑河是個可呆的地方,要建成可愛的地方。南有深圳,北有黑河:南深北黑,比翼齊飛,我想困難再大,總要建好,五年不行,八年可能,可以和南方的深圳媲美!”

胡耀邦以那極富鼓舞的話語,結束了這篇講話,他讓在場的每個人激動不已。然後他和隨行人員從黑河乘直升飛機越過小興安嶺直飛紅鬆之城伊春。他原來打算要飛往我國最北部的呼瑪縣,要到中國北極村漠河看一看,因為天氣的原因未能成行。他曾發誓,在位期間他要走遍全國每一個縣。

隨行的新華社記者迅速把胡耀邦在黑河的講話寫成內參,直送北京,直送中南海。那位記者又根據胡耀邦在聽取邊疆各地彙報的情況寫成了三份內參清樣,直送中央政治局,書記處。三篇的題目是:發展邊疆貿易很有基礎,蘇聯中下層幹部和人民對我友好,我國外交工作太死急需改進。

八月十九日《人民日報》在中間偏下的位置,發表了這樣一個消息:

新華社哈爾濱八月十八日電(記者張持堅)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八月十日到十六日由黑龍江省委書記李立安陪同,到黑龍江省嫩江、黑河、伊春、密山、綏芬河、牡丹江市縣進行視察。視察期間,胡耀邦同誌就邊疆工作、經濟改革和經濟建設工作同當地的地方和部隊同誌進行了座談。他還到邊防哨所慰問了人民解放軍指戰員。

事隔一年零十一個月的一九八六年七月二十八日,蘇聯共產黨總書記戈爾巴喬夫在靠近中國的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發表了那篇要改善和中國關係的講話。這一講話立刻成為世界的重要新聞,所有的政治家都在研究它。

胡耀邦的邊境之行和他的講話並未廣而告之,他的這次言行也未必對改善中蘇關係起多麼巨大作用,可卻開辟了黑河及整個黑龍江邊疆地區新的曆史。因為他的行動和講話使這裏的幹部和群眾的思想實現了一種轉變:從準備打仗轉到經濟建設,從敵視對抗轉為友好和平。這是一個符合時代潮流的偉大轉變。

胡耀邦同誌的黑河之行,給這裏人民留下最珍貴的禮物就是這句“南深北黑,比翼齊飛”的話。這是一個偉大的構想。作為中國改革大業的重要組成部分的沿海發展戰略,已經取得舉世矚目的巨大成績。深圳從一個荒涼的漁村,已經躋身於當今世界現代化城市的行列,作為一個麵對香港和東南亞的窗口,它無疑對西方世界是有極大的魅力。處於北方邊陲的黑河的開放,將向蘇聯和東歐國家打開一個窗口,它無疑對東方世界是有吸引力的。南北兩個重要窗口的開放,標誌著中國的全方位開放。然而黑河和深圳畢竟相差太遠。七1年代,當黑河還在繃緊備戰的弦,在“打後再建”的思想指導下,在破破爛爛中維持簡單再生產的時候,深圳人已開始迫於生計的民間的走私活動;當打倒“四人幫”後,黑河在噩夢中蘇醒又不得不防備著江那邊的時候,深圳已乘天時地利大幹起來,並很快創造出深圳模式和深圳速度。當然,深圳的條件是得天獨厚的,它有中央特殊政策的偏愛,又麵對著香港,香港後麵是整個西方大市場。而黑河長久地被人們遺忘r,它麵對著黑龍江,江那邊是空曠、荒涼的西伯利亞和幾個遠不如歐州發達的城市。但是,黑河畢竟有幾度繁榮的輝煌曆史。厲史給黑河人的最大啟迪就是開放國門。國國門開則黑河昌;國門關,則黑河衰。明白這個道理的在黑河也不乏其人,可誰能說,誰又敢說1現在終於有人說話了,又是這麼大的人物!―黑河人得了尚方寶劍。

死氣沉沉的黑河地區躁動起來,慢條斯理的黑河人振奮起來。各方賢達仁人紛紛為開放黑河、振興家鄉獻計獻策:複建北黑(北安 黑河)鐵路,修建飛機場,擴建黑龍江碼頭,建設坑口電站,引進良種、興建出口基地,大搞糧油加工,開發地下資源……黑河地委行署的官員們走出小城黑河,到哈爾濱,到北京,就黑河的發展戰略,問計於專家學者。各位有識之士對黑河的開放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甚至比黑河人的熱情還高。他們在哈爾濱、北京連開了三次谘詢論證會,一張張藍圖在煙霧繚繞中展現出絕非海市城樓的壯麗景色。黑河人已按捺不住了,兒萬勞動大軍開上了長滿灌木和篙草的北黑鐵路(當年日本人修建,後被蘇聯紅軍拆除)開始了“地方鐵路地方建,全區人民做貢獻”的戰鬥……其他各項建設項目也展開了。

這是一幕威武雄壯的活劇,總導演是四十七歲的地委書記於萬嶺。這位從政二十多年的黑龍江大學中文係畢業生,不留戀齊齊哈爾市委副書記的職務,一心想在無人願意去的黑河做一篇好文章。一九八六年底,他終於和他的同事們拿出了二萬字的《黑河地區經濟發展戰略》,其中的精華之處是一個十六字方針:“內改外聯,綜合開發,建港通貿,興邊富民。”這一方針迅速變成了全區一百五十一萬人民的積極行動。

五年過去了,這裏發生了曆史上最巨大的變化。胡耀邦感歎的“破破爛爛的黑河”已麵目一新。據市政府提供的數據,到一九八七年城市房屋總麵積一百三十七萬平方米,是建國初期的五點七倍,而這些建築主要是一九八四年以來建的。胡耀邦笑諷的“萬墩公路”已不複存在―全市已鋪裝路麵的街道七條,長八點七公裏,九點九萬平方米。說起這幾年黑河的變化,每個黑河人都能和你說上幾天幾夜。

我在黑河采訪,接觸的每一個人都說到胡耀邦,連在江邊乘涼的人都後悔那天沒和他多說幾句話。許多同誌讓我轉達,請耀邦同誌再來黑河走一走,看一看。

這已經完全不可能了。但我們可以告慰胡耀邦同誌的在天之靈:黑河人沒有忘記您的囑托,黑河人沒有辜負您的期望。

2、春江水暖和“西瓜事件”

·也有美好的回憶

· 208. 19 = 3600

·國際商都,並不遙遠的藍圖

采訪他很難,秘書長本是個大忙人,何況他又管著“熱門”―對蘇貿易。約好當夜要談,來了蘇聯客人,他在賓館宴請。第二天到行署大樓裏去找,他正在三樓會議室裏主持海關會議。午休時間在辦公室裏把他堵住了。黑河行署秘書長趙國濱是個溫和慈祥的長者,中等身材,穿著灰黑色的夾克衫,頭發已經花白,說起話來,有板有眼。和蘇聯人打交道,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三十多年來,他一直在黑河工作,一九五三年到一九六三年,他在黑龍江邊的遜克縣當縣委負責人。提起那個時代,引起他許多美好的回憶。

“五十年代,江兩岸友好往來很多,領導人逢年.過節都要互訪,像走親戚似的。五一節、國慶節、十月革命節不用說,連我們過春節,他們過聖誕節,互相都往來歡聚。蘇聯人愛喝酒,喝完又唱又跳,雙方無拘無束。遇到遭災落難的事兒,更是互相幫助。那時我們醫療條件很差,誰得了重病,女人難產了,闌尾炎要做手術,向對岸發個信號,他們夏天派船冬天派車過來接人,又管吃又管住,治好病再送回來。有了災害也互相通報。一天我正在縣裏開會,對麵一個鎮子波亞爾科沃的負責人跑來了,告訴我要發大水了,快做準備吧!一九五六年大興安嶺著大火,我們是過江經西伯利亞大鐵路坐火車趕到漠河對岸,再過江搶在火頭前打火的。是呀,喝的都是一江水,遠親不如近鄰嘛!那時邊境貿易十分活躍,他們給我們生產用的各種農業機械和工業機器,我們給他們吃的、穿的、用的,雙方都有實惠,那兒年黑河的經濟還真有發展,老百姓的生活也不乍昔。”

趙秘書長介紹,‘中蘇的新型邊境貿易是從一九五七年開始的。九月二日中方在黑河展銷出口商品,邀請蘇方代表選樣定貨。九月七日蘇方在布市展銷出口商品,邀請中方代表選樣定貨。在相互參展,看樣選貨基礎上,確定進出口貨單。這一年蘇方出口的商品有掛鍾、大斧、大鋸、清糧機等;中方出口的商品有白梨、圓蔥等。當年黑河的進出口總額為八萬八千二百八十六盧布。到了一九五八年邊境進出商品的品種大幅度增加。蘇方出口的商品有發電機、割草機、刈刀、三樺犁、種馬、種牛、獵槍、摩托車等三十多種;中方出口的商品有陶瓷、紅磚、水果罐頭、紅茶、針織品、成衣等三十多種。這一年邊境貿易進出口總額為上一年的六十倍。到了一九五九年邊境貿易的品種達到一百六十多種,雙方都增加了對方緊缺的商品,這一年的邊境貿易總額是一九五八年的二點四倍。

一九六〇年中蘇邊境貿易開始出現陰影,進出口的品種減少,交貨不及時。一九六一年邊境貿易繼續逆轉,雙方簽約,進出口總額隻有十九萬盧布。一九六二年邊境貿易矛盾明朗化,談判桌上爭吵激烈。一九六四年邊境貿易開始凍結,雙方沒有再簽訂合同。這一年蘇方隻有一人到黑河兩次,而中方隻有兩人到布市四次。邊境貿易萎縮了,雙方的關係緊張了。黑河從背靠“沙發”,一下子變成了反修前哨,黑龍江也從友誼江變成了陰陽界。說起這些,趙秘書長心情很沉重。

“人們說黑龍江是鑲金邊的,資源特別豐富,可我們黑河這些年過的是窮日子,財政不能自給,百分之五十以上靠財政補貼,每年國家撥給二千三百多萬,真是捧著金飯碗要飯吃。不是我們不想富,這二十多年都準備打仗廠,哪有心思抓生產?胡耀邦同誌批評我們破破爛爛,我們當然不願意這樣,打起仗來,黑河是準備放棄的,不是要誘敵深入嗎!毛主席說,不要怕打破壇壇罐罐,打完了再建設。結果群眾窮得要命,有了點錢都吃了喝了。幹部不安心,千方百計要挪窩兒。這樣下去能行嗎了這幾年,邊境的緊張).合勢日趨緩和,經濟也慢慢發展起來了,但和內地比還是相差太遠。我們也著急,可就是沒有辦法。真正轉機還是胡耀邦一九八四年八月來黑河視察,聽了他的講話幹部心裏有了底,大家開始在發展邊境貿易上下功夫了。我們在黑河工作的幹部心裏清楚,就是在邊境最緊張的時候,我們也覺得中蘇不可能打大仗。打起仗來對雙方沒有什麼好處,邊境的老百姓誰不願過安定的生活!”

趙秘書長告訴我,黑河和對岸貿易的解凍是在一九八七年,蘇聯方麵首先亮牌。一九八七年七月二十五日蘇聯阿穆爾州的蘇中友協主席莫依希年科給黑河地區中蘇友好協會來了一封信,兩地雖一江之隔,雞犬之聲相聞,這封信卻饒道莫斯科、北京,若幹天後才轉到黑河。信的內容很簡短,傳達的信息卻很重要。池邀請地區負責人去布拉戈維申斯克商談恢複邊境貿易問題。這對於黑河人來說真是求之不得。

七月二十八日,地區行署副專員謝振中帶領黑河邊貿公司經理劉興泉登上綠色的快艇。作為十七年來第一位出使蘇聯阿穆爾州的地方高級領導人,他神情莊重地站在甲板上。江風吹拂著他青色的西裝和紫紅色的領帶,他百感交集,沒有“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卻有那麼一點“春江水暖鴨先知”的味道。

太近了!垂直距離九百米,快艇隻用了一支煙之工夫就抵達了對岸。阿穆爾州執委會副主席,五十二歲的西蒙涅茨正在迎候。他和走下快艇的謝振中、劉興泉緊緊握手,他們互稱“達瓦利什”(同誌)。雖然是第一次見麵,可一握手好像成了老朋友。接著他們在布市進行了三天友好和諧的談判,順利達成雙方進行邊境貿易的十條協議。第一筆買賣從哪裏做起呢?蘇聯朋友提出要黑河的西瓜。也許黑河的西瓜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二十年了,還餘味在口。謝副專員當場給蘇聯朋友打了保票,“想吃西瓜,這好說!”

從布市一回來,劉興泉就跑西瓜地,他到處看瓜選瓜。瓜農們一聽要向“老大哥”出口西瓜,一個個都爭先恐後。這下子劉興泉成了“大紅人”,瓜農們圍著他身前身後直轉,那些天他嚐的西瓜,比他這一輩子吃的都多。八月三十日他通知選中的瓜園下瓜,一時間,碧綠色帶淺黑色條紋的大西瓜在江岸碼頭攤了一地。搬運的人小心翼翼,生怕碰壞了一個。

一九八七年九月二日,這一天應該寫進兩市友好往來的曆史。上午九時,從對岸布市江岸駛過一條白色的千噸駁船,緩緩地停靠在黑河的碼頭,船頭上站著穿花條西裝的西蒙涅茨。

站在岸邊的劉興泉遠遠看見站在船頭的西蒙涅茨正向他招一手,不禁一陣激動。一個州執委會副主席一相當於副省級幹部.親自坐船來接四瓜,這非同小可。他馬上跑去給謝副專員掛電其實這時謝振中已來到岸邊.隻是坐在車上.觀看動靜。 見蒙涅茨親自來了,他也坐不住了,認刻走到岸邊和西蒙涅茨招乒,請他下船。可海關的同誌不同意,西蒙涅茨使用的是免簽護照- 一即未經中國駐蘇使館簽字的護照,不能上岸。謝振中親自和海關同誌商量,希望通融一下:人家這麼人的於部,親自來接西瓜,總不‘能把人家攆回莫斯科去簽了字再來吧?海關同誌笑了,他們變通了一下:允許上岸,但不能上街。不能土街,就不上街。他們鑽進謝副專員的小車直奔新落成的友誼賓館一一茅台酒正等著他們呢!

這而可把劉興泉急得滿頭是汗。

怎麼把這二百零八點一九噸怕壓怕碰的西瓜裝進有三米深的千噸駁船艙?裝卸機川不上.搬運工幹不過來,這是二萬多個西瓜呀!他靈機一動,請學校學生幫忙。他給離江邊最近的第五中學掛電話——他姑爺在學校當校長。老泰山下令了,再說這是出口任務,給蘇聯朋友搬西瓜,這位校長二話沒說,帶領幾十個學生趕來了。於是江邊碼頭上排成兩條傳送線,學生們小心而莊重地傳遞著每一個西瓜,好像接過一件件珍貴的文物,把它們一個個擺到船艙裏。學生們輪換了兩次,一直幹到天黑,也沒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