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中蘇聯客人下懷,好在中國住上一夜。不過,西蒙涅茨心裏有些不踏實,早卜和夫人說了當晚必歸的。謝振中說,這好辦。他讓西蒙涅茨寫了個條子,然後派邊防軍的的快艇送過去。不到半小時,快艇返回來說,信送到了。西蒙涅茨高興異常,這一夜,他忘了戈爾巴喬夫同誌的禁酒令一多喝了幾杯茅台,他說從來沒喝過這麼好的酒。他說,這麼多年隻能隔著江用望遠鏡看中國。這回可真看到中國了。中國的改革好!我要直接給戈爾巴喬夫同誌寫報告……酒後吐真言了。
第二天,裝著滿船西瓜,也載著中國人民友好情誼的千噸駁船返回布市。
黑龍江封凍之後,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的前一天,黑河方麵的車隊馳過厚厚的冰麵.從蘇聯拉回三千六百噸尿素化肥,完成了這具有厲史意義的黑河地區和阿穆爾州解凍之後的第一次易貨貿易。
“我在黑龍江畔當了兩年屯墾戌邊的兵團戰士。黑河的西瓜,我是品嚐嚐過的,個大皮薄,紅沙瓢,脆甜,汁液都粘手。據蘇聯朋友說,這些西瓜是按每人一公斤定量供給本市居民的,每公斤賣一盧布。他們還調運一部分給哈巴羅夫斯克市,讓他們也分享一卜蘇中友好的碩果,那裏的居民也是愛不釋口。這就是黑河市流傳的可以與“乒乓外交”媲美的“西瓜外交”的故事。
以“西瓜外交”為發端的黑河地區的邊貿一發而不可收。黑河地區的邊貿如雨後春筍般地建立起來。全國各地政府官員和企業家們變“南下”為“北上”,像淘金者一樣湧到了黑龍江畔。一九八八年來黑河竟有一萬二千多人,其中副省長級的官員百餘人。黑河人真有點受寵若驚了。外地人是來做買賣的,搞經濟合作的,眼睛盯著江那邊。這一年的前十個月,黑河地區的邊貿出口額達到一億二千萬瑞士法郎,超過“文革”前十年這一地區對蘇貿易總額的一倍。這下子黑河人嚐到了甜頭,越幹膽越大。黑河口岸於七月一日到七日舉行 九八八年夏季商品展銷、經濟合作洽談會。國內十八個省市的三十個經協代表團和四百九十五個廠家參加了展銷活動,共展出商品八千五百種。江那邊急不可耐,蘇方先後兩批派六十二人參加展銷會,選樣定貨。第一批由西蒙涅茨帶隊,連布拉戈維申斯克的邊防部隊也隨隊來了,看來誰也抵擋不住商品的誘惑……兩次來往中,兩岸成交一千三百萬瑞士法郎。蘇聯朋友感到意猶未盡,他們又邀請黑河地區和黑河市再到江那邊舉行展銷會,黑河人當然樂不可支。七月二十六日到八月五日,黑河方麵又在布市展出九大類、二千七百多個品種的商品。這成了布市的一大盛事,七千五百多人參觀展銷,其中有俄羅斯聯邦共和國參加布市召開的對蘇貿易研討會的全體成員、阿穆爾州執委會全體人員,還有其他各州、區、市派來的代表。在此期間,中蘇雙方又成交三千五百萬瑞士法郎。在這次交往中,阿穆爾州米哈伊洛夫區與黑河地區的遜克縣、康斯坦丁區與孫吳縣也結成了貿易夥伴。
當然兩岸的合作絕不僅僅做買賣。來料加工方麵,蘇方提供板皮原料,由孫吳縣加工木質纖維波形瓦楞板等五項工程已經投產;合資興辦飲料廠、家具廠、洗衣機廠等項目已進入考察論證階段,從蘇方引進電力、天然氣等項目已達成意向性協議。
一天,西蒙涅茨又來找老朋友謝振中副專員了,希望黑河能派人過江承包他們的建築裝修工程。他說得很懇切:我們的州立醫院主體工程已經起來好幾年了,內部無人裝修。我們的話劇院也已經蓋起四五年了,內部也沒裝修。還有賓館、孤兒院、居民區住宅等……謝振中一想,這可是送到嘴邊的肥肉,經過一番考察談判,簽訂了合同,承包了三項工程:州立醫院、話劇院和旅遊者賓館。不久,四百名建築工人拿著他們的武器―瓦刀、大鏟和鐵鍬,越過黑龍江,在能看到自家煙囪冒煙的異國他鄉,打一場為祖國爭光的硬仗。看來蘇聯朋友對他們的勞動相當滿意,莫斯科的《真理報》是這樣報道的:
布拉戈維申斯克市區醫院工程又“活”了起來!從河那岸來了四百名建築工人投入內部裝修工作。隻要材料能供得上,他們的進度遠遠超過了我們。他們工作認真而仔細,完全不存在“玻璃”之戰。……
黑河熱鬧起來,布拉戈維申斯克也不消閑。西伯利亞各地的企業家們,供銷社的經理們也湧到了黑龍江邊的布拉戈維申斯克.西蒙捏茨成了“熱門人物”,他走到那裏,都有人追在後麵。“副主席同誌,什麼時候我們能買到中國商品?”於是,他又過江來找黑河邊貿公司的經理劉興泉。
“經理同誌,快快幫忙吧!”西蒙涅茨同誌遞上長長的貨單,劉經理不禁一陣高興。可組織貨源總需要時間,而西蒙涅茨已急不可耐了。
“這樣好不好?‘三八’節快到了,先來點花手絹吧,女同誌很喜歡。”
“好!”劉經理爽快地答應了。
接著他連夜派員赴齊齊哈爾和哈爾濱,又星夜兼程把各色各樣的手絹運回來。三月八日,三萬條手絹投入蘇方市場,兩天就銷售一空。我們這裏五角錢的手絹在那裏賣到每條三盧布。
中國商品在遠東、西伯利亞,乃至蘇聯內地找到“知音”,不僅使黑河人高興,也令各地的企業家喜出望外。哈爾濱暖瓶廠因為產品滯銷而瀕臨倒閉,結果因蘇聯方麵急需,一次就訂購十一萬隻氣壓暖瓶,竟使該廠轉危為安。這樣一來,黑河能不具有特殊的吸引力嗎?
趙秘書長有聲有色地給我講了上麵的故事後,十分有信心地說:“北開帶來南聯,南聯促進北開,黑河就是在大出大進,大開大聯中得到繁榮和發展。‘南深北黑,比翼齊飛’,是可以變成現實的。我們的一切著眼點就是要把黑河的經濟搞上去。現在國家的安危,在世界上影響的大小,地位的高低,都取決於綜合國力,其中最重要的是經濟力量。”我們的談話不時被電話打斷,門口還等著求見的官員,我隻好告辭了。
從三樓走下來,拐進一樓右側掛著“經合委”牌子的辦公室,我想要點資料。接待我的是個高個子的年輕人,他穿一身深藍色的中山裝,領口敞開著,露出雪白的襯衣,臉瘦削,濃眉大眼,這位小夥子是黑河地區經合委的主任,叫黎晶。
“聽口音,您不是本地人,”我問。
“我是北京人。”他說。
“是大學畢業分來的嗎?”
“不,是下鄉知識青年。”
他鄉遇知己。有共同的經曆便有共同的語言,不到五分鍾,我倆成了知心朋友。這個三十八歲的黎晶是個傳奇人物。中學畢業正趕上“文革”高潮,因父親“曆史問題”,全家從北京被遣送河北農村,他隻身逃闖關東,在黑河地區的山河農場落戶。山河農場有兩個知名人物,一個是下圍棋的聶衛平,他從農場下到哈爾濱,從哈爾濱下到北京,如今成了棋聖。再一個就是打藍球的黎晶,兩米高的身材在農場是鶴立雞群,他從農場隊打到縣隊,又被有實力的地區銀行隊收買,最後又落到省轄黑河航運局隊。靠著好體魄他又當上了航運局的公安警察,因上山打火立功,一九八〇年入黨;因會寫一手好字,一九八一年當上局辦公室秘書,一年以後當辦公室主任,再一年以後當上局黨委副書記、黨委書記,現在又調任黑河地區當經濟方麵的外交官。我說他“官運亨通”,他說是“時米運轉”。談起中蘇關係,他.感觸頗多。
黎晶說,本來是中國內河的黑龍江,在曆史的曲折發展中改變了自己的歸屬。從十九世紀中葉開始,沙皇政府就曾經派機動船隻對黑龍江進行勘查、測量,並設置航標,整治航道。直到一八五八年《璦琿條約》簽訂之後,黑龍江航道才處於中俄共管之下。但是,當時中國政府無力行使管理權,航道一直由對方左右,因此,風波屢起,衝突不斷。為解決共同航行問題,一九二二年兩國成立了華俄航政委員會,其使命是協商、共管界河航行的一切事宜。這個委員會每年都舉行例會。
作為中國方麵的航運局代表黎晶曾十七次去蘇聯,在那裏交了許多朋友。他說,蘇聯人民對中國人民的友好情誼令人感動。就是在劍拔弩張的日子裏,在黑龍江的航道上兩國船員的友誼也沒斷過,每次我們的船擱淺了,都是蘇聯的船員幫助我們拉出來。他們的導航設備好,上遊來了冰排,總是先通知我們。當然,我們的船員也很夠意思,他們有了困難我們也幫助,送糧送菜也是常常有的事兒。兩船相遇時,我們都主動打招呼,給他們扔酒、扔煙。每次他到對麵的城市,街上的人見了都很友好,一次一位五十多歲的老人走到跟前拉他的手,吻他的手。對他說自己曾經到過中國,他喜歡中國人。
我問他,我已在省城聽說黑河的邊貿太熱了,今後的前景會怎樣?他說自己是樂觀派,在大環境中叮以創造“小氣候”,把邊貿搞得更活。其實,現在蘇聯比我們更熱。中蘇貿易是一種互補的格局,我多的正是他缺的,他缺的正是我多的。中蘇貿易一般是第二部類和第一部類的交換。蘇聯人手中有許多盧布,買不到可心的輕工品,而我們可以提供比他們豐富得多的吃穿用商品;蘇聯有豐富的資源缺少勞力開發,而我們的勞力過剩,完全可以大批出口勞務。他告訴我,要從經濟的國際分工和亞太經濟區發展的大背背下考慮中蘇貿易。其實,這也是個競爭,你不和蘇聯做買賣,他可以和日本、南朝鮮做,我們不應該失掉這個機會。當然蘇聯對中國有更高的熱情。戈爾巴喬夫在一九八七年八月二十七日海參崴講話中說:“我們確信,曆史上形成的蘇中兩國經濟的互相補充正在為擴大這種聯係,其中包括邊境地區聯係提供很大的可能性。某些重大合作問題簡直是迫在眉睫了。例如,我們不希望界河阿穆爾河被看成‘水上屏障’。”戈爾巴喬夫提出了“迫在眉睫”,找們也應該“隻爭朝夕”。
他向我透露一個信息,過貨太慢的問題也解決有望,江兩岸的城市已商定共同架設黑龍江大橋。最近省委書記孫維本同誌來黑河視察,他說邊境貿易是篇大文章,要樹立大口岸的思想。他非常讚成雙方共建大橋。“這是真正的歐亞大陸橋,中蘇友誼之橋!”說到這兒,他很激動,好像他已經看到了這座飛架東西連結兩國的大橋。
我也向他透露一個消息,北京有了新政策:凡是在外地落戶的知識青年,可以把一個子女的戶口遷回北京,對此他沒有表現出太高的熱情。他說,他和孩子都要世代在這裏幹下去。這大概不僅因為黑河給了他一位共患難的溫柔美麗的妻子,還因為這裏有他可以施展才華的事業,他已把自己溶化在黑水浪花之中了。
在我離開黑河兩個月後,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在這裏組織了全國對蘇貿易理論研討會,來自全國的十多個省區的四十多位專家、學者對黑河寄予厚望,他們說,我方黑河的碼頭已形成八十萬噸年吞吐能力。正在複建的北(安)黑(河)鐵路將於今年全線通車。蘇方布市的交通條件十分便利,通過一百零九公裏的支線鐵路與蘇聯西伯利亞大鐵路相連,布市碼頭年吞吐能力達三百萬噸,是西伯利亞和遠東地區進出口物資的集散地。這樣從黑河,南下利用北黑鐵路可直達中國內地和朝鮮半島;西去通過即將建設的黑龍江大橋,穿過州的西伯利亞鐵路和貝阿鐵路,通過蘇聯腹地進入歐洲各國;向東,可利用蘇聯的兩大鐵路和黑龍江水運經海參崴東方港進入日本海、東南亞及太平洋諸國。
看來,黑河將成為國際口岸城市,這並不是幻想。無怪乎日本商人預言:小小的哈爾濱,大大的黑河。
3、往事如煙情猶在
·三十年難忘的一幕
·不能再為曆史流血
·乘風破浪會有時
波濤滾滾的黑龍江。在主航道的兩側,兩條客船相對而行。當兩船平行時,站在舷旁的兩國乘客互相歡呼招手。中國船L的兩個英俊的男青年雙手緊握舉過頭頂,向對麵船上的兩位女青年致意;那兩位穿花連衣裙的蘇聯女青年跳躍著,向他們揮舞著手中的花頭巾。
畫外音:“黑龍江一條友誼的江,中蘇兩國人民在這裏和睦相處,情深誼長……”
這是一部電影中的鏡頭,這部電影是由中央新聞電影製片廠一九五九年拍攝的反映黑河人民和布拉戈維申斯克人民友好的紀錄片。
現在,電影中出現的那兩個中國男青年之一,就坐在我的麵前,不過他已不再年輕,三十年的風雨為他刻上皺紋,染上白發。作為曆史的見證人.他—— 黑河日報社主任記者李廣厚告訴我許多事。
他說,黑河本是一個村屯,現在的璦琿鎮才是一座古城。一六八三年清政府為抗擊沙俄,在現在江對岸的舊璦琿設置黑龍江將軍。一六八五年為交通和通信方便,黑龍江將軍衙門由江對岸遷到現在的璦琿鎮,中俄《璦琿務約》就在這裏簽訂。對岸的布拉戈維申斯克建市以後,迅速發達起來,許多人從璦琿遷到黑河屯專為和俄人做買賣。據縣誌記載,最初黑河的客人曾經在布市較繁華的街區開設攤床,即建木板房,作為臨時性店鋪。象這樣的店鋪,最多時達到二}一餘處。當時的情景是,黑河的商人早上十點鍾,聽到鳴鑼集合於江邊,乘大渡船一起渡江到布市,開門利市;此時各戶燃放鞭炮,俄人集聚,;高興異常。晚上四到丘點鍾,隨船到布市的商業官員鳴鑼曉示各店鋪,收盤鎖門,乘船返回黑河。夜間俄方派人守護這些臨時性華人店鋪,未發生過丟失物品’
俄人也到華岸做生意。在二十世紀初,黑河出現了中俄民間自由貿易市場―中國稱為“八雜市”(俄語巴劄,市場的意思)。它屬於每日集市,在黑河中原街胡同內,東西長一百五十米,南北寬八米,集市的東半部為毛貨、皮張、雜貨、舊貨市場;西半部為魚、肉、蛋、禽、蔬菜市場;南麵大多數為門市房,室內為店,室外設攤床。每天都有上百甚到兒百俄人到“八雜市”進行商品交易活動,他們雖個個高鼻深目碧眼褐發,但和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也相處融融。隨著兩岸淘金熱,流動人口劇增,商品經濟更加發達。俄國人酷愛中國的燒酒,結果黑河製酒業興旺發達起來,全城十幾處燒鍋,成為最重要的產業。當年李廣厚的外祖父就是酒販子,經常背著酒桶過江,明水期坐船,冰凍期走冰道,見了老毛子(清末時期,黑龍江沿岸的中國居民見俄國人不留辮子,剪短發,便謔稱他們為“毛子氣尚俗至今,並無低毀之意了),便舉起手來,大拇指對著自己的’嘴,小拇指朝天,中間之指收攏,口喊“寒氣,寒氣!”俄國人圍上來,開始用獸皮、火藥、獵物換酒,後來用盧布,中國人稱為羌洋,每盧布可換清朝小錢六七百文。
黑河與布市口岸民間邊貿也並非一帆風順。二十世紀初,一度出現黑河對布市出口以酒為主,俄人雖然很喜歡.但隱患無窮。一九一六年俄方提出,俄岸禁止出口煙,華岸禁止出口酒,以求得合理貿易,兩國政府達成協議。華岸禁酒異常嚴厲,但是居住在黑河境內的其他外國商人,卻以該條約未經各國承認為由,乘機向俄岸大量出售酒類。於是等於隻限製了華商販酒,海關稅收也減少數十萬元,損失不小。中方與俄方多次交涉,於是阿穆爾省議會根據俄國人民的請求,在增加酒稅的前提下,準許俄民購買酒。黑河道尹(當時的地方官)以此為據,提出:而今俄岸已允許百姓購買酒,華岸再禁酒亦無必要。經過一番談判,“俄岸禁煙,華岸禁酒”的協議廢止。煙酒商品又在民間邊境貿易中暢出暢進。
講起這些往事,李廣厚感觸頗多。兩岸的貿易往來不是誰的主觀意誌,而是一種經濟規律,商品的流通就像黑龍江奔流不息,誰也阻擋不住。誰違背了這個規律就要受到懲罰。這麼多年來,兩岸封閉政策的結果是,都成了經濟落後地區,而改變落後最終還是要變隔絕為開放。
五十年代,黑河也曾興旺了一陣,經濟貿易很活躍,但因兩邊都是產品經濟的模式,邊境貿易的規模顯然不如現在大。那時黑河是不設防的城市,兩邊自由往來,像走親戚一樣。蘇聯人一有事就坐船過來了,一上岸就喊:“王樹棠,王樹棠!”當時的地委書記叫王樹棠,逢年過節總要過岸到布市參加慶祝活動,蘇聯人都認識他。蘇聯人對黑河的事也誠心誠意,有過來幫助開機器、設計廠房的,連縣中學裏都有教俄語的蘇聯姑娘。李廣厚是團地委的幹部,經常和蘇聯青年聯歡,江對岸有許多他熟悉的朋友,至今他還能想起當年唱過的蘇聯歌曲。
前進,前進!
全體共青團員,
讓我們盡情把歌兒唱,
我們的歌聲吹醒了城鎮,
也喚醒偏僻的大小村莊。
這歌聲給我們最大的力量,
引導我們奔向前方……
說著,老李哼唱起來,他好像年輕了。
一九五九年夏天,李廣厚參加了那部反映兩岸人民友好的紀錄片的拍攝,第二年剛剛在黑河放映了一場,就因為中蘇關係緊張而封存了。十年後的 一九六九年,李廣厚又看到了自己的這個鏡頭,可那是在揭露“新沙皇侵華暴行”的記錄電影裏,解說詞是:“黑龍江曾經是和平友好的江,……可是新沙皇的炮艦打破了寧靜
那是不堪回首的歲月,珍寶島的戰鬥打響,黑龍江充滿了恐怖和肅殺氣氛,黑河市變成死城和空城,地委行署各機關後撤,動員市民到內地投親靠友。那時,在黑河通往北安,通往嫩江的公路上,奔跑著一輛接一輛拉家具和行李的汽車,一派“車馬嘯嘯”的景象。在北安、嫩江的火車站,家屬向職工告別,妻子向丈夫告別,子女向父母告別,然後拚命擁上火車,列車起動了還有人往上擠,呼喊著,拉扯著車上的人,突然,有人掉下來,倒在車軌下,倒在血泊中,一片撕裂人心的哭聲......一黑河人民飽嚐了戰亂之苦,離別之苦,這樣大撤退的悲劇在一九七九年對越自衛反擊作戰時又重演一次。
撤退到內地的黑河人還算好,留下的人又遭受了一次更深重的苦難,一九六八年底到一九六九年初,黑河地區開展了一場“清理階級隊伍,深挖蘇修特務”的鬥爭,軍分區一位首長在黑河工人文化宮作動員報告,他說:“黑河地區的蘇修特務有一個加強師。”運動一開展,抓得人人自危,凡是和蘇聯有過接觸,血緣有聯係的,都在劫難逃。對李廣厚的回憶並不陌生,我所在的兵團連隊雖然地處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也卷進這場鬥爭中,當地的老職工幾乎無一幸免地被打成蘇修特務和特嫌,連一個哈爾濱知識青年也因特嫌被逼上吊自殺,記得他的笛子吹得很動聽,他的女朋友會寫小說,為了勸他坦白,女朋友給他寫了一封很動情的信,看了信他哭了一宿,第二天淩晨吊死在新房架子上……
當時黑河地區的孫吳縣擴大化最為嚴重,我查閱了當時的省革委文件―“關於孫吳縣在清理階級隊伍工作中所犯錯誤的調查報告”,盡管令人目不忍睹,但為了讓人們不要忘記這段曆史,我還是摘錄如下:
孫吳縣是個邊境小縣,全縣總人口為一萬六千四百人,被揪鬥八百二十六人,占百分之五點零四。
全縣原副科級以上幹部九十七名,揪鬥了七十一名,占百分之七十三點二,被認定為蘇修特務或特嫌的七十三名,占百分之七十五點二。原縣委、人委一百八十七名幹部,認為是走資派、叛徒、特務、蘇修特嫌等問題的一百五十一人,占百分之八十一。
腰屯公社河南屯生產隊二十一戶,全部掛上“蘇修特嫌”。全隊四十九口成年人,被認為是“蘇修特嫌”的二十九人,還有所謂有問題不可靠的十六人。被揪鬥的二十五人,其中看管的十一人,有五人被拘留入監。 曾桂鐵一家老少四輩被揪鬥九口,老的年近八十,小才十二歲。
有的地方還介紹所謂經驗,什麼:“一巴掌打出個修特來”,“不打不供”,“後半夜出幹貨”等。全縣被揪鬥的人百分之六十以上遭受肉刑。刑法達六十九種,如上大掛、凍冰人、錐子紮、用煙熏、灌辣椒水、綁老虎凳、薅光頭等。沿江公社四季屯生產隊揪鬥“蘇修特嫌”孫丙書時,公社革委會副主任、秘書等人也親自動手毒打,連續吊打六次,當場活活打死。全縣自清理階級隊伍以來,非正常死亡四十五人,自殺未遂的十九人,造成殘疾和精神失常的十五人。還有一百二十戶被抄家。
嚴重的是,被看管人員病重或臨產也不準回家,有的死在看守室,有的把孩子生在看守室。孫吳鎮街道婦女何桂珍,隻憑別人口供,於去年五月十日被按“蘇修特嫌”揪鬥看管,當時已懷孕七個多月,還經常對她施以肉刑,直到產前三天還連續毒打三晝夜,孩子生在看守室裏,一冬未讓穿棉褲,家裏扔下八十多歲的公公和孩子無人照顧,直到今年三月七日才解除看管。更不能容忍的是“造反大軍”軍長張雲山(壞頭頭),在河南屯生產隊,將看管起來的所謂修特男女集中一起,強迫做性交表演,張自己糟踏了四名婦女。
在武鬥威一逼的情況下,有些人承認了是“修特”,審問的頭頭就相信,並提出有三人以上供的叫“不謀而合”,定修特就沒冒。為了達到“不謀而合”,全縣上下大搞引供、誘供,指名問供。審訊時,從城市問到農村,從機關問到街道,從革委會問到人武部,按係統、按單位指名道姓地問,被審的人就順口胡說,供出大量“修特”.僅蘇修特嫌王文斌一個人就供出五百三十一人,右派分子曾憲臣兩天供出三百七十一人。追問到後來,最後曾指另一個審訊人說:“刁主任還有你一個呢。”僅所謂八十九號案件(蘇修特嫌)掛線的達九百四十一人。像滾雪球似的,越逼人越多,越供麵越大......
我用顫抖的手抄錄了這些事實。這是血的曆史,這是苦難的黑河人民不願想起又不能忘記的曆史。在回顧這段曆史時,我們不能不想一想,相鄰兩國的對立和武裝衝突給人民帶來的到底是什麼?對於這場由意識形態的爭吵發展為大動幹戈的武裝衝突,這個曆史責任,究竟要誰來負?對於“文化大革命”,我們已做過徹底否定,而對那場“反修鬥爭”,我們是否也要來一番反思呢?
我和李廣厚就此問題,進行了頗費心思的探討,直到深夜。我們在這樣一個問題上意見一致:一江之隔的兩個偉大民族,再也沒有必要為準也說不清的問題爭吵,再也沒有必要為曆史的遺案而流血。過去的已經過去,我們還是著眼於現在和未來吧!
李)“厚作為曆史的見證人,他又一次日睹黑龍江山雪捂冰凍化為一江春水,並用自己手中筆記錄下這一曆史。這是他寫};的三十年來中國新聞界第一篇反映中蘇友好的報道,時間是一九八八年十二月F口,發表在《黑河日報》的一版,題目是:《擱淺船畔友誼篇》。
十月 十九日,黑河航運局龍貨603,載著六百六十噸糧食,由四季屯碼頭啟碇下航。七時航行到黑龍江中遊八百七十六點五公裏的淺險河段,擱淺在航標導線右側二十米處.該處水深一點四米,而貨輪吃水一米八十。
十四時,滿載原木的富錦縣航運一社228拖船隊,下航-it經這裏時,受航道堵塞影響,也擱淺在八百七十六公裏處航道左側的小島上端。
冬初,流冰期即將來臨的黑龍江上,江風瑟瑟,一片寒意。兩隻擱淺貨輪的船員們,蹺足遠望,企盼有船隻到來,雪中送炭,協助脫淺。
在洋溢著中蘇兩國船員友好氣氛的江麵上,很快出現了合江航運局、黑河航運局和蘇聯的施救輪船。
在參加施救的蘇聯輪船中,OTA818推輪,於十五時三十分最早來到現場。因為在施救228船隊時擱淺,陪伴我兩艘船隻在擱淺中度過了一夜。
次日晨.由下遊專程前來施救的蘇聯(OTA815推輪,幫我228船隊脫淺。蘇聯91號航標艇又主動為之測水、引航,直至使其通過岔流駛出淺險區域。
接著,蘇聯的船隻與我國船隻一起,於八時半開始施救龍貨603。不料,蘇聯的兩隻輪船相繼擱淺。我國船隻馬上投入對友船的救助,直至十一時二十分,才助其脫淺。
然後.除蘇818輪因將纜繩卷進推進器,隻好到岸邊錨泊外,其餘另兩船隻.都投身於對龍貨603的救助。
一開始,便用兩隻推輪牽引船尾.船尾雖有擺動,但船的首部宛如與泥沙沽到一起一動不動。
難道隻有用倒載的辦法使其脫淺了嗎?倒載,不僅需要多花費人力、財力,而且需時較長,增加了船隻受流冰侵害的可能性。早晨江邊出現的流動冰淩,證明了三天之內即將大量流冰的可能.性,增強了船員們的緊迫感。兩國船員雖然語言不通,但抓緊把擱淺船拖出來的心情是一致的。在強烈的責任感的驅使下,他們不灰心、不氣餒,借助各種手勢,協調一致采取救助措施。
此間,蘇聯又有PT658和斯特列諾號推輪相繼趕來,參加到救助船隻行列。
十四時許,一個大規模施救方案實施了! 蘇(X'815、斯特列諾號和我龍推603,用鋼絲繩鏈在一起在上遊拖拉;蘇PT658和我龍推311在下水共同往上頂。蘇91號航標艇在測水和傳遞信息、纜繩之餘,也從後麵幫頂。就這樣,在兩國六隻船艇、共三千多馬力的強大動力推進下,像鑄在淺灘上一樣的龍貨603輪,擱淺三十一小時三十六分後,終於脫淺了!
在黑龍江航運史上,這是規模最大的一次擱淺救助!
在中蘇兩國船員友好互助史冊上,這是剛寫下的最新一頁!
兩國船員間的友好感情,在並肩救助淺船中,進一步鞏固、發展。他們從開始互相握手致意,到後來互贈禮品留念。互贈的香煙、畫報、刮臉刀等禮物,表達著彼此的心意。
蘇聯91號航標艇和我航標艇並舷泊在一起時,蘇艇年輕女歡事員,首先向我身著灶衣的老歡事員張永發贈送一隻不鏽鋼小勺,然後便用右手中食指並合打手勢。我一位船員把隨身攜帶的小剪刀贈給了她。可她繼續把中食指放到嘴裏比劃。這一下我們的船員明白了,她希望得到筷子。船員們馬上到廚房挑選了兩雙相贈,然後又從貨輪上索取來一把新竹筷贈給了對方,終於使她發出了愜意微笑。
龍貨603的船員們,為了表達對異國施救船員的敬意,把自己攜帶的白酒、罐頭和香煙等物品,先後贈給蘇818輪和91號航標艇船員。818輪的蘇聯船員,回贈了一大盤蘇餅。禮物雖然微薄,卻飽含著彼此的一片情誼。
黑河航運局的主要領導,乘著檢查艇,帶著地方特產都柿酒、都柿糖等趕到現場,分別向蘇聯船員致謝。我譯員說:“你們辛苦了!對你們的熱情幫助,我們衷心感謝!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嚐嚐吧。”
“不用了,咱們是互相幫助。”蘇815輪船長這樣回答。一位船員連忙回船艙抱出一個台燈回贈。
“咱們都在一條江上工作,互相幫助嘛!”蘇658輪的幾位船員這樣說。
互相幫助,是個很普通的字眼,但當被付諸行動後,此時此刻,聽起來格外親切、生動。兩國船員的友誼,正是在互相幫助中發展起來的。祝願這種國際間的友好情誼,像黑龍江水一樣,源遠流長!
這是紀實性的報道,也許是象征性的寓言。中國和蘇聯都是在隊界的大洋中航行的大船,我們願在乘風破浪中你追我趕,也願在急風暴雨中相濡以沫,當然不能乘人之危相互傾軋。過去的讓它過去,一切重新開始。讓我們也像契訶夫的劇本《櫻桃園》的主人公特羅非羅夫一樣呼喊:“新生活萬歲!”
4、第一個“叛逃者”和他的情詩
·噩夢醒來是早晨,
·一封呼喚親人的來信
·一本戀國懷鄉的詩集
王佳莉在黑河知名度很高,不是因為她歌唱得好,曾登台表演過,也不是因為她乒乓球打得好,得過全地區的女子單打第二名,而是因為她的丈夫 黑河中學的數學教員林萬濤是黑河第一個“叛逃”到蘇聯的“反革命”。
見到王佳莉,我很失望,從她身上你看不到一點演員的風采,也看不到一點運動員的矯健。她已經五十六歲了,可比六十五歲還蒼老,口光呆滯,而無表情,令人想起魯迅先生筆下晚年的祥林嫂。殘酷的風月幾乎削去了她一切閃光的東西。若不是看在陪同我的黑河日報記者武浩家和他們家患難之交的麵子上頑曲是不肯給我講這些她不願回憶的往事。
“我老家在山東黃縣,解放前父親跑到黑河作買賣,一出就是好兒年,一九四三年我和母親從老家跑來找他,我就留在黑河念書,一直念到中學。一九五三年我父親去世,家庭困難,我沒畢業就留黑河中學當教育幹事,這時我才認識林萬濤,我們都在黑河中學住單身。他中等個,身材魁悟,眼睛不大,可挺有神。聽他說,老家在四川榮昌縣盤龍鎮,是有名的大地主。祖父是清末的進士,外祖父是四川財政廳長。他從小在家學四書五經,中學在重慶聯中念的,正趕上抗日戰爭,國共第二次合作.國家號召知識青年投筆從戎打日本,哪一個不熱血沸騰!他報名參了軍.因身體好當了空軍學員,被送到銅梁縣舊石壩接受入伍前的訓練。那是一九四三年的事兒,他還不到十八歲。兩年後,抗日戰爭結束,他又被轉到杭州莧橋空軍軍官學校學習飛行。當時他己有些進步思想,對國民黨的腐敗深深惡痛絕. 在日記本上寫寫打油詩發發牢騷,記得他寫的詩有這麼幾句:“國軍即土匪,拉佚又抓雞。百姓麵丘八.啼笑皆是非。倭寇長驅入,國難日益深。槍口隻朝內,不敢向皇軍。”結果被當官的發現了,他受到警告,情緒更加惡劣。在一次放單飛時,他覺得發動機有毛病,強迫著陸,自己跳傘,把飛機扔了.受到開除處分,被送回四川老家。回到家鄉不久,解放軍進駐縣城.開展長改。工作隊領導看他有文化,要求進步,就讓他參加加宣傳隊.深入到農村去宣傳減租減息,平分土地,他努力工作,幹得挺來勁。
“一九五〇年東北人民政府西南招聘團在江津津專區招收知識青年支援祖國邊疆建設,他和四哥一起報了名。四哥留在了沈陽,他非要到最北部的黑河,他說要看看黑龍江是不是黑色的。家裏人反對他去黑龍江,說那裏冰凍三尺.不毛之地。他不聽邪,非要去看一看。到了黑河,他真愛上了這個地方。他問領導;這裏最缺什麼人。領導說,最缺教員。他說,我可以當。領導說,黑河中學要開高中班,你能教嗎?他說.我能教。他在航校時學過大學的數學,真的當了高中的數學教員。那時太缺人了.他教的學生和他歲數差不多。他這個人特別要強,教課很認認真,每晚備課到深夜.還自己動手做教具。他講課學生很愛聽.全地區的數學教員都現摩他的教學他成了當地的權威, 工資也從七十元長到一百零隻元,是當時黑河掙錢最多的教員。
“從一九五三年開始,他連續被評為模範教員。領導還要培養他入黨。他當時挺紅的。我挺佩服他的學問,也挺佩服他的為人。那時常在一起嘮磕兒,幫助池洗洗衣服什麼的,一來二去就有了感情。”
我們的談話不時被王佳莉的孫子打斷,她退休了,幫助林虎照顧孩子。林虎兩口子都是林業工人,都上山幹活了。這個孫子一會兒要喝水, 一會兒要撒尿,於什麼都找他奶奶。
“我們是一九五五年元旦結的婚,那時真簡單,女教師幫助我們做了兩套行李,我們搬進學校的家屬宿舍----一間板夾泥的小房,向學校借廠一張桌子,在食堂打廠兒個菜,大夥吃完飯,我們就算結婚了。那年我二十三,他二十九,還算過了兩三年好日子。我調到小學當教員,他在業務上對我幫助很大。到了一九五八年,黑河開始搞反右鬥爭。老林太傻,他說領導讓我們幫助黨整風,咱們有啥說啥。在鳴放會上,他提了兩條意見。他說,我們培養一個學生不容易,隻要他是個人才,思想要求進步,不要因為家庭出身不好,就不讓上大學。他還說,黨組織培養積極分子,要警惕拍馬屁的假積極分子。結果鬥爭方向很快就轉向他,學校組織人對他進行九天九夜的批鬥.讓他承認反黨反社會主義。他就是不低頭、說:你們就是把我燒成灰.也找不到一點反黨的問題 ! 可是他還是被定了右派。後來我明自了,打右派是按百分比的, 上級給池們學校下達了六個指標,他就是一句話不說也跑不廠,囚為他出身不好。又當過國民黨的飛行員。正在批牛他的時候,我們的第一個幾子林龍發高燒,.可哪有心思給孩子看病啊。結果他得了小兒麻痹,落下了終生殘廢,現在下肢癱瘓,靠拄雙拐才能行動!”
王佳莉說不下去了,張羅著給我倒水,讓武浩領著他的孫子到另一間屋看電視。她渾深地歎了一口氣。
當時和老林一起打成右派的五個人都下放農村勞動改造去了,而他留在學校,一邊當打掃衛生的工友,一邊當數學教師,學校和學生都離不開他。可他的工資降了下來,每月隻有五十二元了。不久老二又出生了,家裏困難得沒法說。老林沒有灰心,他比過去更努力地工作,白天累得夠嗆,晚上回家埋頭寫書,他寫了一本關於數學的教學法,還有一部長篇小說,題目是《他的青春》,自傳體,寫眾怎樣把他從一個地主的兒子、國民黨的飛行員培養成一個人民的模範教師。一九六一年夏天,地區召開大會宣布給他摘掉右派分子的帽子。那一天,他興奮得一宿未睡,他說大會上地委領導稱我為‘林萬濤同誌’,還號召那些沒摘帽的人向我學習,這回我更要拚命幹,報答黨的恩情。幾天後,他腦袋又聾拉了,他說,摘帽是假的,什麼都是假的!工資沒有恢複,還是五十二元,學校開會還是不讓他參加。。他還說他的書也不可能出版了。從此,他消沉了,一1幾什麼也沒有了勁頭,回家一句話也不願意說。到了一九六三年底,他突然緊張起來,他跟我說,又要搞什麼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了,這回還得整到我頭上,這算沒個好了!他整宿不睡,唉聲歎氣的。快到一九六四年元日,他突然高興起來,說這回咱們好好過年。他把一個月的工資都花了,買了肉和菜,還把家裏的牆都刷了,還劈了不少木拌子。二月七日這天晚上,我睡到半夜醒來,看見他還在寫著什麼。第二天我醒來,他不在了,那件大衣壓在兩個孩子的被上。我起來發現抽屜裏有兩封信,一封信是寫給我的:‘我上山打柴禾了,如果下午還不回來,我可能坐學生開的車到嫩江,坐火車回四川老家去了。我把工作找到了,再回來接你們。’再一封是給郭德剛校長的:‘我請假回四川探親,如開學不回來,再續一個月假,請一位教師代課,別耽誤學生。’我等了好幾天,沒有聽到他的信兒,有人在黑龍江的主航道附近發現了林萬濤打柴禾的爬犁和一把斧子。又過幾天,有人告訴我從廣播裏斯到,林教師跑到江那邊去了!我抱頭大哭,隻覺得天昏地暗!”
那淘氣孫子的哭鬧使我們無法談下去,王佳莉說,這孩子讓他爸爸寵壞了,他總說:我從小失去父愛,要讓我的孩子好好享受父愛。她把孫子抱在懷裏,一邊哄他睡覺,一邊繼續給我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