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閃動著會說話的雙眸,熱情地握住我的手使勁搖,身子每個部位都在顫動。
久聞郭老師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大胡子長頭發,不像文人,更像是派頭十足的大藝術家大導演呢!說完,露出皓齒爽朗地笑。
嗨,一個老瘋子形象而已。我自嘲說。心想,她倒快人快語,口無遮攔。
還沒說上兩句話,從外邊傳出夏“大摟”的喊叫聲,格格呢?索倫格格!你又竄到哪裏去啦?快過來呀,祝你演唱成功,幹兩杯!
媽的老色鬼,纏上姑奶奶還沒個完了呢!索倫罵出粗口,又衝我嫣然一笑,沒事一樣,說一句,我去應付一下,再過來陪郭老師,今天老娘非把他灌趴下鑽桌子底下不可!
她扭動著雙跨,晃著耀眼的白大腿走出去了。簡直猶如一位交際花,或更像一個招人魂魄的尤物。我愕然不已。
嚇著郭老師了吧,索倫姐就這德性,別看她嘴巴如刀子罵人像潑婦,可是個內心清高的好姑娘。包順趕緊從一旁解釋。
是嗎?還真夠野性的,不愧是老薩滿家的後人。我搖搖頭,想到一件事就問包順,她跟“黑狼”到底是什麼關係?
嘿嘿嘿。隻見包順抿嘴一樂說,她是“黑狼”的前妻。
乖乖!我拍額頭,原來是這樣!真是天生的一對兒,怎麼又分手了?
還不是因為夏“大摟”!
那位一直話很少的白書記,這會兒微笑著跟我說一句,郭老師,慢慢你都會明白的。他又衝那兩個人打招呼說,這回我可以過去“王爺廳”了,要不老夏被格格灌醉後就不好說話了,你們倆先陪著郭老師。
白書記站起來,從手邊黑皮包裏拿出一疊材料,腳步匆匆地走出去了。
我又是一陣驚愕,心裏感慨,他們這戲可真是一環套一環的,還會發生什麼呢?
果不其然,一直坐在靠近隔壁“王爺廳”牆角的護林人巴爾,這會兒迅速揭開身後小桌上一塊遮布。於是,從下邊露出了一台小型掌上攝像機,微型攝像頭已經很巧妙地塞進泡沬軟塑隔牆中,巴爾就開始操作起來。
你們在幹什麼?在偷拍隔壁情況?我的嗓子都緊了,立即質問。
郭老師別生氣,我們隻拍白書記做的事,是正當的,因為擔心夏鄉長不同意,才釆用了這一方法,請郭老師做個見證。包順趕緊解釋。
好嘛,我終於明白自己的角色了。不過,你們不應該用這種辦法把我扯進來的。我無法掩飾內心的不快,生氣地說。
對不起,郭老師,因為見你十分關心這件事,所以才請你過來的。如果實在不願意,我馬上叫車來送你回賓館,沒關係的。
狡黯的包順,又拿話逼住我了。正在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進退兩難之際,錄像機裏傳出隔壁包廂的對話聲音和一些動靜。
那個護林人巴爾衝我招招手說,走什麼呀郭老師,快過來看看,好戲剛開始咧!
我一想一就這樣了,那就把戲看到底,看看這些農民們到底怎麼鬥法他們的鄉長大人吧。於是,我就走過去,湊在攝像鏡頭前看了看。
嗬,隔壁包廂裏還真熱鬧。場子也大,符合“王爺廳”名號,有KTV,有麻將桌,有鮮花水果,還有單獨衛生間。包廂裏除了夏“大摟”叔侄倆、鄉秘書小呼,另外還有兩位衣冠楚楚的老板模樣的男人,當然還有三四位漂亮女孩陪在每個人身旁,唧唧喳喳,打情罵俏。當索倫“格格”笑容滿麵出現在門口時,屋裏立刻卷起一陣熱潮。
索倫姐,你可回來了,我叔身邊少了你,快沒魂了!一個油頭粉麵的肥碩小夥迎向她,顯然是那位模範企業家大善人努克了。
我不是讓小妹子蘭蘭侍候鄉長嘛!怎麼回事?索倫朝著夏“大摟”
身旁的一位也相當漂亮的女孩子,笑問。
那女孩嗲聲嗲氣地訴苦道,人家夏鄉長就要你這紅牌姐姐陪耶,嫌我們俗一! 哪裏哪裏,我的“格格”,你唱得那麼好,還沒來得及給你慶賀碰杯呢,我怕別人把你給搶跑啦!夏“大摟”站起來,舉著酒杯獻殷勤,張開雙臂向索倫走兩步,如一粗壯的大狗熊。索倫口說著謝謝,咯咯歡笑著,像條泥鰍般滑過夏“大摟”的熊抱,但同時把貼了貼自己嘴唇的食指中指又貼了貼夏的臉頰,以示送去個吻免得他掃興。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唧唧喳喳說道,你個鄉長大人,人家叫你“大摟”一點不冤,本大姐還沒喘口氣哩,還帶著妝呢你就要摟抱,蹭你個一臉紅色兒咋說呀,夏嫂子不扒你一層皮才怪呢!哈哈哈!
她?敢放個屁,我就休了她,再娶你!夏爾倒一點不在意索倫的連真帶假嘲罵,一臉垂涎欲滴的色樣兒。
你就吹吧!你明天上午休,下午我嫁你!反正本大姐是光棍,怕啥呀!索倫叫勁兒。
喲喲,這話可是你說的,啊!夏“大摟”腦袋大肚子大臀部大,口氣更大,有股子天下事難不倒他的氣勢,大聲接話茬兒。
正這時,傳出當當敲門聲。走進來的是老白書記。
是你?老白,你老小子怎麼找到這兒來了?夏“大摟”十分吃驚,馬上瞪大了眼珠。
鄉長,對不住,有點急茬子事,沒辦法——白書記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謙恭地擠著笑容,我這是打聽了一晚上,才知道鄉長在這兒接待客人談公事呢,就匆匆忙忙趕過來了,對不住,對不住,打擾了。
有事明天到辦公室說吧!夏鄉長立馬板起麵孔,感到很掃興。
好幾天在鄉政府沒堵到你,鄉長,這事還不能等到明天了呢—— 火上房啦?啊?我這兒不是也忙著接待客人,談業務呢嗎?
就是火上房了,我的鄉長大人!這事兒,也跟你接待的客人有關係呢,這兩位肯定是遼沈路橋公司老總吧?
噢?你還摸得挺清楚的啊,有意思,那說說看吧!
我們哈爾村大多數百姓,聯名反對開翁格都山,炸山取石,說這是破壞了風水,破壞了環境,大家鬧得亂哄哄的,還吵吵著要去旗政府上訪靜坐。唉,鄉上不是有話讓村裏“截訪”嘛,我們是好說歹說先給攔住了,這是有關材料,我代表村裏呈給夏鄉長。白書記一本正經地做著彙報,也鄭重其事地遞上那疊材料。
啊?怎麼會出這事?你們村怎麼搞的嘛,攔得好,攔得好!夏鄉長接過材料翻鬩,很快“啪”的拍在桌上,發怒道,這哪兒是什麼有關材料?這分明是百姓請願書嘛!
鄉長要是這麼認為也行。白書記依然不溫不火。
什麼這樣認為?你們書記村長跟村民一樣,都帶頭在上邊簽了字蓋了章!你們是這麼個“截訪”啊?啊?!夏鄉長氣得嘴唇哆嗦七竅生煙。
我們不簽字畫押,下屆他們就不會選我們了,我們也是沒辦法呀鄉長。白書記撓撓頭,在那裏裝苦相。我在這邊差點笑出來。
你別他媽在這兒給我裝熊了!當初鄉裏開會研究開山的事,明確說明,是咱鄉裏自己企業“黃牛公司”聯合遼沈路橋公司,打造翁格都山石料場合資企業,石頭都賣給西邊“沈赤高速路”,支援國家建設。這是個一舉兩得雙贏事業,而且已經報批旗裏,開聯席會時,你們各村書記村長都參加了嘛!
參加是參加了,可並沒有說同意啊,老百姓說,這“一舉”是夏鄉長一舉“政績”高了,“兩得”是你侄子努克和路橋公司兩得大利了,沒有老百姓什麼事,反而有害,山在我們地界內,村裏喝著山上流出的錫伯河水,將來連水都沒了,喝什麼?這關係到附近幾個喝錫伯河水的村莊都受害,山北林場也將要遭殃,環境將遭到連根破壞,這可是百姓生命攸關的大事啊我的夏鄉長!白書記不緊不慢地說出這些話來,麵對夏鄉長那威風八麵的架勢顯得毫無懼色,絲毫沒有慌亂之態。
索倫從一旁拍手笑著打諢,哎喲,我的“大摟”哥哥哎,這次你可“摟”大發了吧,連老實巴交的老白書記都上陣了呢,差不多就收手得了!
“格格”你別瞎摻乎亂說話,還嫌這兒不夠亂啊!夏爾手一揮,衝白書記威嚇著訓斥道,老白,你們編排得還挺熱鬧,可我告訴你,辦石料場的事旗裏已批準,這事你們誰也別想擋住!石料場,明天就開工!
屋子裏,一下子變得安靜。氣氛顯得很緊張,一時僵持住了。
我們這邊廂裏,隻聽包順這時說了一句,該輪到我們上場了。
然後他走出包廂,朝樓下一層某一角揮一下手,登時走上來六七個人,我一看全是中午在護林人木屋吃飯的各村幹部門。他們噔瞪上樓來,由包順打頭,魚貫而入旁邊的“王爺廳”包廂。我心說,好嘛,這幫不是“幹糧”的“豆包”們,今天可真是有計劃有步驟地釆取行動,步步緊逼,直搗黃龍啊!顯然,這是個精心策劃的行動,我登時想起那個四處奔走的幕後推手“黑狼”黑古勒。此刻,他是否也躲在這裏哪個隱秘角落,正在靜靜觀察著事態的發展?我能感覺得到他就在附近。突然,我還挺想念起他來。
隔壁的動靜,馬上傳進來了,我又緊張地觀看鏡頭。
夏鄉長呀,原來你老大在這兒辦公哪?我們哥兒幾個找你找得好苦喲,一聽說就趕過來了!包順一把撥拉開想攔住他們的鄉秘書呼群,直接走到夏“大摟”前邊,把一疊材料遞放到桌上,跟在後邊的那幾位也如此。他接著說道,這是我們這幾個村的有關“截訪”材料,請鄉長老大批閱!
好家夥!你們還都成幫結夥的了啊!看樣子,你們這些所謂的“截訪”材料,也跟白書記的差不多吧,我猜著肯定也是請願書嘍?
差不離,差不離,嘿嘿嘿。包順等人都笑眯眯地點頭稱是,畢恭畢敬。
我在這邊廂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趕緊捂嘴。這些“刁鑽”的農民幹部,個個裝的孫子式的老實巴交,真能整,把一個飛揚跋扈的鄉長父母官幾乎逼到角落裏,這頓豐盛流涎的夜宴,還怎麼進行下去?全鄉多一半的村組,由幹部帶頭,送來這麼一堆每位農民都簽字畫押的請願書,這豈是兒戲?如果不鄭重對待不及時處理,他這鄉長寶座還怎麼坐得下去?
反了反了,今天你們是聯合起來“造反”!我夏某人當了這多年鄉頭兒,還頭一次遇到!你們還選擇了這麼一個場合,當著我們的合作夥伴,還真叫我下不來台呢!沒關係,我老夏什麼風浪沒經曆過?接招就是!來,我先敬你們一杯!夏爾拿起桌上的一大杯酒,一^口幹了下去,凸顯出一個鄉間梟雄的氣魄,哈哈大笑一聲。接著,他一沉下臉雙眼閃出陰冷之光,口氣嚴肅地對那些手下村幹部說道,那這樣吧,把材料留在我這裏,你們先回去,鄉裏研究一下再答複你們。但有一點你們可要記住,要是哪個村的民眾上旗政府上訪,我就拿你們村幹部是問!按破壞安定團結論處!現在,請你們出去吧,該幹嘛幹嘛去,我還要接著招待客人,這是公務,我就不留你們上席了。小呼,送送這幾位村領導!
夏爾揮蒼蠅般下了逐客令。
白書記、包順等人相互看了看,有些尷尬。
好,好,我們走,鄉長擺夜宴招來歌女舞女侍候客人也是為黨的工作,這些我們農民都理解。不過,我們也提醒領導一句,請慎重考慮我們反映的意見,不要把我們這些農牧民百姓逼進死胡同,逼得無路可走!你可千萬別學小沈陽說的,“走別人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真那樣,到頭來你的路也會被別人擠掉斷掉讓你無路可走的!
說這番話的,還是那位始終不急不躁慢聲細語的老白書記。
狂傲的夏鄉長一時愣住了,張了張嘴,望著走出房間去的老白背影,終是無話。
我在這邊也感覺到這番話的分量,如一塊山石砸下來。
對白書記這人,我突然刮目相看了。
操弄攝像機的巴爾,並沒有撤機器走人的樣子,依舊盯著鏡頭。
我奇怪,戲已經唱完,闖龍宮闖天庭的“孫猴子”們也已撤走,他還等什麼呢?難道還有“且聽下回分解”?還有人登台表演?
我登時想到始終沒露麵的“黑狼”,可一想不太可能,他那麼精明,不會笨到羊入虎口送貨上門,這地方又不好逃離。那麼還會發生什麼熱鬧戲呢?
正當我疑惑之際,白書記和包順都悄悄溜回了我們的包廂裏,並把門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