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令大家意想不到的事情。
有一天,外邊設卡子的士兵往營地裏帶進來一個人。那個被蒙上頭的來人是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原來是孤狼的小舅子,口稱他姐姐派他給姐夫送個東西來。
孤狼開始還笑眯眯的,可一打開那小包袱就傻眼了。那裏邊放著孤狼送給她老婆的一對兒定親銀鐲子,那是他托人特意在通遼的銀匠鋪定做的。他問那位平時有些癡呆的小舅子,你姐為啥退這對兒結婚鐲子?小舅子告訴他,他姐要離開他了,嫌他當“胡子馬匪”不能長久,現在家裏有個叫紮布的保長住著呢,答應取她當三姨太 一聽這個,孤狼差點氣暈過去,登時要動身去宰了那個紮布保長。
牡丹命人攔住了他。現在情況不明,就這麼去非送了命不可 孤狼的那顆心,猶如被毒蜂子蟄了一樣,由此掉進痛苦的深淵中。他披著羊皮大氅躺在草地上,望著天發呆。他一頭亂發粘成一綹綹的,一雙眼睛因為心中的嫉妒之火燒得通紅通紅,更像一對狼眼睛。他回想著當初跟這紅鴿子腿女人人洞房的情景,想象著她美麗的臉蛋,豐滿的乳房,以及他們做愛時在發羊臊味的皮褥子上滾來滾去的每個細節……當想到那個突然冒出來的什麼紮布保長正在跟她重複著同樣的事情時,他的心上如爬過一隻毒毛的紅蜘蛛般疼痛,隻聽他嗷兒一聲大叫,便昏過去,不省人事了。
牡丹趕緊叫來了軍醫老薩滿,一邊搶救,一邊心生憐憫地不停地搖頭。
急火攻心,黑血衝了印堂!不礙事,給他放放血就行了。老薩滿號脈、查看之後這樣說。老薩滿繼承蒙醫古老傳統,有一套瞧病診治的手段。他讓人把孤狼扶坐著,自己手上拿著一個半尺長的黑油油的竹簽,竹簽頭部上鑲著一個三角鋼針。隻見他把鋒利的鋼針對準孤狼雙眉間的印堂中心抵觸著,然後用右手中指使勁彈了一下鋼針的背部,霎時那鋼針紮進孤狼的眉宇間,老薩滿隨即抽出鋼針。隻聽“噌”的一下,一股黑血噴射而出,老薩滿來不及躲,噴了他一臉一胸。老薩滿嗬嗬笑罵道,這頭狼,叫那個騷狐狸閃的夠嗆啊!
足足放出一碗黑血,草地上黑紅了一片,汪出一小坑血。那孤狼這才哼哼唧唧蘇醒過來。
焦灼地圍著瞧的牡丹等人鬆了一口氣。
沒事了,你們忙去吧,我留他在這裏再療理一會兒。老薩滿衝眾人揮揮手。說完,老薩滿把孤狼扶進自己那間當醫務室的帳包裏。裏邊散發出衝鼻子的各種草藥的味道,有治療燙傷的獾子草、治蛇毒的“哈拉蓋”草、治潰爛的三角闊葉草。生長在深山穀中老柳樹根旁的一種很不顯眼的紅根草,那可是老薩滿的寶貝,除了治內傷外還有其他不為外泄的神秘療效,那是他們正統的薩滿傳人才掌握的東西。牆邊的木架子格子上,還放著好多小皮口袋,裏邊裝有“三布拉諾爾布”等各種名貴蒙藥。
老薩滿讓孤狼躺在包裏的木板床上,解開他的衣襟,亮出他那寬寬的發紫發紅的胸脯。然後,老薩滿從牆角拿出一個封著蓋子的土罐罐。
薩滿大叔,你還要折騰啥呀?孤狼虛弱地問。
再給你放一放胸口鬱積的血,小博熱?。老薩滿和藹地說。
土罐裏裝著啥呀,薩滿爺?孤狼有些擔心。
螞蟥,是螞蟥啊,小博熱。
螞蟥?孤狼身上打了個冷戰。
讓它們幫你吸幹淨堵在胸口的毒血吧,小博熱。
老薩滿說著,就用一雙木筷子從土罐裏夾出一隻又一隻紅色的扃圓體狀的螞蟥,散放在渾身戰戰兢兢的孤狼胸脯上,於是那五六隻可怕的吸血蟲子開始工作起來,很快進入狀態,非常熟練地把尖嘴紮進孤狼那赤裸的胸脯裏,痛快淋濟地吸起他那令其無法安神的黑毒血。孤狼開始時恐懼不安,一股冰涼濕滑滑的東西在胸脯上亂爬,慢慢卻感覺舒服極了,堵塞胸口喘不上氣的感覺漸漸消失。
孤狼撅著嘴好奇地看著爬滿自己胸脯的那些吸血者,見它們一個這些該死的家夥會把自己的血吸幹的吧?他那原本蠟黃的臉,此時已變得紅潤,身上的精力也恢複起來,於是他立刻做出決定:不行,我得走!不能在這裏繼續讓這些該死的蟲子吸千我的血了,這不是蒙古男人千的事!我不能放過那個羞辱我的紮布保長!
他一把抓下胸脯上的那些螞蟥,扔在地上,撲哧撲哧踩死,濺了一地黑紅血,嘴裏詛咒著說,我去就這樣踩死他!
在一旁閉眼打噸的老薩滿沒發現他怎麼跑出去的。
卡子上的哨兵跑來報告牡丹司令,孤狼南烈騎著一匹光馬,提著他的鍘刀,衝出營地去了。
不好!要出事!快把他追回來!
牡丹親率一支小隊,風一樣從其後追過去。①小博熱:長輩對晚輩的昵稱,意即小蛋蛋、小腰子、小辜丸之類。
四 趕到時,天已黃昏。
那兩座蒙古包、外邊的牲口欄、牛糞垛、草垛,都已朦朦朧朧,幾分不祥地靜默著。看不見一個人影,連當初那隻調皮的牛犢還有那隻黑狗都不見蹤影。
孤狼下馬,把馬拴在門口,然後提著鍘刀往院裏走。
婭茹!你這條母狗,給我滾出來!
孤狼站在院子裏,如一頭狼般咆哮。
那座他曾經很熟悉的蒙古包,被雨淋日曬後變得灰禿禿髒兮兮的蒙古包,依舊那麼死靜死靜地歪巴著戳在那裏,毫無動靜,沒有任何反應。
他又喊了一遍。然後走過去,一腳踹開了包門。
包裏空蕩蕩,令他十分i宅異。箱櫃、被褥、日用品都在,可人已不在,兩座蒙古包都如此。
他如一頭無法發泄的野獸般又跑到外邊來,揮起馬鞭使勁抽了一下那齊眉高的蒙古包沿。
你這條母狗!跑哪裏去了?我要扒了你的皮!
這時,路經這裏的一個趕畜老漢,衝他搖了搖頭。
她不在了,她走了。
她去了哪裏?
被人接走了。連她的媽媽、弟弟都一起走了。
誰接她走了?接哪裏去了?
保長,是保長大人啊,還能是誰?坐的紅頂篷車,很風光呢,說是接到保長家裏去了,孩子,你就別再ffi記了。
紮布,你這條日本人的狗,我要宰了你!剝了你的皮!
被妒火燒紅了心的孤狼南烈哪肯聽老漢的勸阻,大步走出院子,騎上馬,風一般馳向幾十裏外的敖包營子。保長的府邸在那裏。
馬蹄踏碎晚風中搖曳的芨芨草,路邊樹上的燕雀驚飛後高高竄上天際,遠見著一團怒雲卷向原野那頭的敖包營子。
紮布原本是旗王府衛隊的一個劄蘭(佐領),日本人來了之後解散了旗衛隊,紮布投靠日本人搖身一變當了一名保長。顧名思義,保證他管轄的蒙民不反抗當良民效忠天皇。那敖包營子離南烈所住的舍伯吐屯不遠,他也曾到紮布的府上送過日本人征索的稅物——牛羊皮貨等。
天已變黑,一輪昏黃的大月亮升到東方草原天際,兩三隻烏鴉盤旋在附近樹梢上咕呱叫著不走,似乎已聞到血腥氣。紮布的幾間磚瓦房,單獨坐落在村西北高甸子上,離敖包營子那些破敗的土房、氈包遠遠的,十分氣派地傲視著村落,如盤蹲在那裏看著一堆爛骨頭的獒狗。
孤狼背著馬刀提著馬鞭,走向那座此刻如墳塋般安靜的院落,有個大門口巡邏的男人正在牆角撒尿。
保長大人在家嗎?孤狼冷冷地問,站在那人的身後。
你是誰?那個中年男人油乎乎的手費勁地掏著褲襠,如從房簷下抓麻雀一般。
我是來送fe的。
送什麼信?那個胖乎乎的男人不知是前列腺問題,還是飲酒過量,刺出一行黃尿很是費勁,停一陣刺一陣,像是一根不太好使的水龍頭,加上有個陌生人地背後幹擾,尿道更加堵塞了。他不耐煩地訓斥一句,保長大人現在忙著接待孤狼呢?你明天再來吧!
我送的就是孤狼的信。
那人回過頭來,失聲大叫,孤、孤——狼!
孤狼一把掐住那人的喉嚨,那喊聲也跟他的尿道一樣堵塞了。
聽到動靜,從屋子裏跑出兩個揮刀的人。
接著走出來保長大人紮布,背著手站在那兩人後邊。
孤狼啊孤狼,你讓我等的好苦!怎麼才來啊?
搶了別人的老婆,還等她的男人來?保長大人怎麼像早年間的塔塔爾人?專搶別人老婆,跟日本老子沒學到啥好東西!孤狼搖了搖手中的馬鞭,冷冷地盯視著對方。他那狼般的感覺,敏銳地覺察到屋內屋後有很多雙眼睛在窺視著他。
我老婆呢?保長大人真讓她做了三姨太?
這是不假。你想把娘們兒要回去,可以,跟他們倆還有我比試比試,過關才行!保長冷笑著說。
比試?有意思,好吧,來吧,我好多年沒有摔跤了。孤狼晃了晃雙肩,鬆一鬆筋骨。他想當然地以為蒙古男人之間的比試,自然就是摔跤了,崇尚力量的民族,唯有摔跤才可鑒別出是貨真價實的硬漢還是軟饢水貨。他知道今天肯定有一番折騰。
不、不,不比摔跤。紮布保長伸出食指搖了搖。
那比什麼?孤狼不解,但他一直忍著心中的怒火,今天不比往常,獨闖狼穴,失去冷靜會讓對方抓住空隙。他倒看一看這個日本人的走狗今天唱的哪出戲。
你沒看見他們倆手裏拿的是什麼嗎?
刀?你們想跟我比試刀?孤狼啞然失笑。
早聽說你會使一種刀法,生生把一個日本太君砍成兩截,今天我們就想見識見識你那鬼刀法。紮布保長這才說出真正用意。
兜了半天圈子,你隻是想為了見識我的刀法!孤狼漸漸有所醒悟,不由得冷笑,抱歉!我這刀法,不對同族同胞的蒙古人使,袓上有訓。盡管你忘了祖宗,畢竟還是蒙古人。
紮布保長愣了一下,後大笑,而後衝那兩個手握馬刀的貼身衛士揮手說,上!孤狼,今天你恐怕不使也不行!
那兩個後生都二十出頭,原先是旗王府衛隊的騎兵,憑著有點本事,其中一個揮著馬刀衝過來,嘴裏喊著,快亮出你的鍘刀吧,孤狼!
你不配!孤狼一側身閃過,隨即揪住他一隻膀子,一轉身給他來了個蒙古摔跤最基本招式——大背挎,把他四仰八叉摔在地上爬不起來,那刀被甩出老遠,插進了一個拴馬樁子,當當地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