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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丹鳳工地的廣播喇叭又喚來了黎明。當繁燈熄滅的時候,這響徹工地每一個角落的高音喇叭聲,在曙光中震蕩著清新的空氣,特別動聽,也特別振奮人心。

有一個人在黎明中被廣播喇叭喚醒了。他裹緊大衣,睡在大壩腳下的一堆草包上。顯然,他通宵工作,是黎明前才找這麼一個地方睡一會兒的。現在,他一醒就坐了起來,用喜悅的眼光注視了一陣新豎立在陡岸上的“工業學大慶”幾個大紅字的鮮明的標語牌,然後歡暢地環顧著工地。他就是工程局副局長秦玉光。

秦玉光摘下眼鏡,用幹毛巾擦了一把臉,戴上眼鏡,滿懷高興地審視在大壩跟前迎著曙光高高地豎立著的塔式起重機。丹鳳工地剛剛安裝起來的塔式起重機,機身矗立,鋼架閃光,臂杆橫空。

丹鳳大壩進入了大澆築的高潮。秦玉光欣然想起:這丹鳳水利樞紐工程是在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的光輝照耀下邁步前進的。全國大躍進促使丹鳳上馬;《鞍鋼憲法》推動丹鳳闖過了百年一遇特大洪峰所造成的難關;而現在,《工業學大慶》給丹鳳掀起了大施工的熱潮……

大壩腳下留下唯一的火光,柴煙冉冉。秦玉光知道那是孟大娘的茶水站,他走過去要一碗開水喝。孟大娘心腸軟,看見工程局副局長也象大胡子武陽一樣,跟著工人們一塊熬夜幹活,就怪心疼的,當然是沏了一碗糖茶,而且還送了一塊牛舌餅給秦玉光充饑。

秦玉光奇怪自己食量變得大如牛,孟大娘好心送給他吃的一塊牛舌餅倒勾起了他的饑火,幸好各個單位的飯車都來到施工前方了,秦玉光不管三七二十一,碰到第一輛飯車就狼吞虎咽地飽餐了一頓。

秦玉光幾乎一人吃了兩人的飯。忽然有一個聲音笑著說;“秦局長,你的飯量真不小!”

秦玉光抬頭一看,原來是技術處長高成康。近來,高成康也變了個樣,少坐辦公室,多跑現場。

秦玉光笑得很開朗,對高成康說:“我吃得飽飽的,準備大幹!”

高成康抱愧地說:“秦局長,說真的,我象隻迷途的羔羊,差一點掉到泥沼裏去了!現在,我迷途而知返,就得苦幹一番,給社會主義添砂石骨料!”

高成康也真下了決心,他穿的幹部服已經塗滿了油泥,隻覓他左右肩膀扛著兩個剛剛修理好的電動震動器,一直往正在進行大澆築的熱火朝天的大壩走去。

秦玉光迎著朝陽,精神抖擻地回到塔式起重機踉前來。

這台塔式起重機是太原機械廠製造的,巨大的鋼鐵部件從迢迢幾千裏外運到丹鳳工地來。為了加快大壩的澆築,秦玉光日夜在現場,親自和太原機械廠來的技師,共同鑒定這第一台安裝到丹鳳工地上來的塔式起重機的組裝和試運行情況。

塔式起重機已經豎立起來了,正在最後安裝頂上被工人們叫做“蘑菇頭”的回旋帽。

高空投下來一長聲嘹亮的呼哨,秦玉光抬頭一看,塔式起重機的機頭上出現一個黑點,他知道那是起重隊長王彪。

塔式起重機從地麵到高空,安裝有升降機,但是王彪的呼哨聲又急又嘹亮,許多起重工難得等待開升降機,索性順著鋼梯紛紛從地麵爬到塔式起重機高空上去。

秦玉光坐在塔式起重機腳下,仰望爬上高空的工人。同是這一支起重隊,在大江截流前夕,王彪安裝門式起重機那一陣,為了試車,當時他不但沒有支持,反而壓製。現在,秦玉光想起那件事,就由不得使勁地搖頭,好象要趕跑一隻叮痛了他的牛虻似的。他摘下眼鏡,拭了又拭,然後戴上,再一次仰望塔式起重機頂,在他的眼光望到的地方,好象起重工人們的身影顯得很清楚,而那王彪的虎虎的身子和剛毅的神色,也好象十分逼近地映現在他的眼前……

忽然,秦玉光發覺有一個黑影被早晨的太陽投落到他的腳邊,他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孩子坐在塔式起重機的鋼軌上,把個飯盒放在腳邊,沒有理秦玉光,在聚精會神地看《雷鋒的故事》。

秦玉光認得他是小獅子,這是一個頑皮透頂的小家夥,可是現在卻顯得很文靜。

這個調皮蛋變得這麼文靜卻是一件稀罕的事。秦玉光忍不住笑笑地問道:“小獅子,你給誰送飯呀?”

小獅子抬起頭來回答:“給我的爸爸送飯。”

秦玉光有點疑惑,追問了一句:“你的爸爸是哪一個?”小獅子睜大了眼睛,表示非常詫異,為什麼這個伯伯連他的爸爸都不知道?他的爸爸是全工地很有名的!小家夥把小嘴一撅,說:“我的爸爸叫王彪!”

秦玉光帶著歉意地“嗬”了一聲。他感到慚愧的是,從丹鳳工程開工到現在,幾年了,他對許多工人的家庭情況可以說一無所知,當然也不會把小獅子和王彪聯在一起。現在,他盯著小獅子看了又看,這小家夥的眉眼長得果真象王彪。他越看越喜歡,多麼壯實的一隻小獅子嗬。小家夥摸了摸飯盒,因為久等,飯已涼了。最後,他提起飯盒,向秦玉光頑皮地擠了擠小眼睛,裝了一個鬼臉,走掉了。

塔式起重機安裝了回旋帽,起重隊長王彪順著高高的鋼梯爬到地麵上來了。

秦玉光笑臉相迎,遞給王彪一支香煙,說:“王頭,小獅子給你送過飯來的。”

但是王彪卻向秦玉光彙報勝利安裝回旋帽的情況。

秦玉光一聽完王彪的彙報,就要求老起重隊長下命令試車。象鋼絲一般盤結在王彪額頭上的皺紋裏,既塗滿了油泥,又沾滿了汗水。他用粗大的手指刮了一下汗水,順手把安全帽往後腦勺上一掀,然後果斷地用力抓起電話機,就向塔式起重機的操縱台發出命令:“試車!”

塔式起重機發出隆隆聲,巨大的鋼鐵臂杆在高空旋動了,映著太陽,閃閃發光。

但是從塔式起重機的隆隆聲中,王彪卻聽出一種銼子銼鐵似的輕微的響聲。他立即對電話呼喊:“停車!”

王彪放下電話機,氣急地對秦玉光說:“聲音不正常,我,4上去看看!”

老隊長年過四十,還是那麼驚人的矯健敏捷,他象登雲梯似的,很快就爬到塔式起重機頂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

塔式起重機腳下的電話鈴響了,秦玉光接了電話,是王彪從塔式起重機上打下來的。他向秦玉光報告說,“蘑菇頭”底下出現有鐵末。經過檢查,是塔式起重機出廠的時候,回旋帽的油門小了,油路堵塞,油打不進去,起重臂杆一旋轉,就造成回旋帽的嚴重磨損。

秦玉光在電話裏問道:“是不是調機械工來修理?”

王彪的聲音很堅決:“我們自己修!”

秦玉光放下話筒,坐在塔式起重機下吸煙。忽然在青煙的繚繞中出現了一個調皮的小臉蛋,他定睛一看,又是小獅子。

小獅子提著飯盒,又給他爸爸王彪送飯來了。

小家夥戴著一頂過大的帽子,當他抬頭出神地望著塔式起重機頂的時候,一陣江風忽然吹落了他的帽子。秦玉光霍地跳起來,追上了在地上打滾的帽子,拿回來戴到小獅子的頭上。

小獅子這一次滿有好感地向秦玉光笑了笑。

秦玉光惋惜地對小獅子說:“看看,你又白跑了一趟,你爸爸下不來的!”

看著小獅子兩次給王彪送飯,現在,太陽已經很高了,想到老隊長還餓著肚子在高空幹活,秦玉光很想打電話到塔式起重機上麵去,把王彪叫下來吃飯,但自從他和老隊長一起安裝塔式起重機的這些日子裏,他已經摸清王彪的脾氣,在他幹活的時候,誰都不許打擾他,要是誰敢打斷他的活路,他就要大發雷霆。

秦玉光眼看著小獅子無精打彩地走掉了,然後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太陽當頭,塔式起重機重新試車,機聲在半空中隆隆,淩空橫伸的巨大的鋼鐵臂杆在左旋右轉,在太陽下閃閃灼灼:光采奪目。

秦玉光長期以來管理工業,對機械的性能有一定的了解。他抬頭望著塔式起重機在空中靈活地旋轉,同時側耳傾聽在隆隆機聲中有沒有雜音。

這丹鳳工地第一台塔式起重機的安裝,經過了一個多月的日夜戰鬥,終於試車成功了。這裏邊有秦玉光跟工人們一同灑下的汗珠,也有他和工人們一同流下的心血。在極度的興奮中,秦玉光禁不住想抽煙。當他拿出煙盒來的時候,忽然覺得旁邊有一個人,他很自然地側著身子給那個人遞過去一支香煙,可是對方並沒有接,等他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個婦女〉她高高地仰著頭,正在睜大眼睛望著在空中旋轉閃光的塔式起重機。

秦玉光覺得這婦女麵熟,好象她是經常在工地上出現的。雖然秦玉光不知道她是誰,但是從她大膽潑辣、精明能幹的氣度上來看,從她全神灌注地看塔式起重機試車的神情來看,他已經猜出她八九分來了。

秦玉光開口試探:“大嫂,你看我們的王頭本領多大!他指揮安裝起來的塔式起重機,一開動,就象他自己在掄胳膊似的!”

婦女看了秦玉光一眼,嘴角掛上了得意的微笑。

秦玉光心想:沒有猜錯,果真是王彪的愛人!

塔式起重機試車成功,停止了轉動。

起重隊長王彪從塔式起重機的鋼梯上爬下來,就一眼看見了他的妻子,笑著叫道;“哎呀。快把我的腸子餓斷啦!”王彪的妻子快步迎上去,對著她的丈夫把胸前的衣服一敞,從懷裏拿出飯盒來。

秦玉光認出這個飯盒就是小獅子曾經兩次送來過的。這一次由王彪的妻子來送飯,顯然飯菜熱了又熱的,最後捂在王彪妻子的懷裏,用她的體溫保持了飯熱菜香。

看著王彪的妻子把捂在懷裏的飯盒拿出來,看著她打開的飯盒裏的飯菜還是熱氣騰騰的,秦玉光十分感動:丹鳳工地有多少工人的妻子跟著她們的丈夫,從一個水利工地輾轉到另一個水利工地,她們和丈夫的命運雙雙連結在水利建設事業上,她們心甘情願地吃苦,她們的丈夫每前進一步,她們都緊緊地跟上。現在,全工地有多少雙這樣勤勞、勇敢的手在支持著她們的丈夫嗬!

秦玉光看了看王彪的妻子送來的飯菜,一大搪瓷盒白米飯、一小塘瓷盤炒青椒和幾塊鹹菜挖瘩。

“大嫂,”秦玉光感溉地說,“該給王頭買點肉吃呀!”王彪把飯盒接過來聞了聞,嘖嘖地稱讚道:“好香!”然後對秦玉光說:“我的老婆跟著我把頭發都快熬白了,我從來沒有跟她分開吃兩樣飯!”

中午十二點的廣播喇叭響了。秦玉光放眼了望天空和江流,展現在他眼前的是,雲舒浪卷丹鳳大壩已經進入高速度的壩體澆築。

自從丹鳳工程重新大施工以來,工人們一直保持著昂揚的鬥誌。澆築隊每天總是排好隊,打著紅旗上大壩。

水利工人就是為了建設大壩的,他們忠忠誠誠、勤勤奮奮為袓國的社會主義事業作出應有的貢獻。水利工入出於革命的榮譽心,出於革命的獻身精神,從開國以來,他們已經給國家建設了多少大壩,而且他們這一輩子還要繼續給國家建設多少大壩!現在。十萬水利工人趕建丹鳳大壩,就是要使丹鳳早日攔洪,早日發電,就是要使幹旱的土地得到滋潤,要使袓國社會主義工業得到飛速的發展。

每當澆築隊上工的時候,在紅旗的飄展下,總是馮大鈞、林長泰、金鼎和長高長大了的大斑鳩他們幾個排頭。當整齊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在往施工前方的大路上挺進的時候,壓尾的總是阿庚。阿庚個子小,排尾,但是來鳳總是誇阿庚師傅是秤砣雖小壓千斤。”

而每次來鳳總是當領隊。她身穿澆築工人服,頭戴藤盔,腳深長簡膠靴,腰纏皮帶,背著工具包,精焊利落,光采照人。

當來風帶領著長長的隊伍前進的時候,要是有誰問起澆築分局長在哪裏,那他一定是走在隊伍中間的,隻有安全帽底下的一圈黑森森硬刺刺的胡子,才會使人認出他是羅黑來。

大壩的澆築已經快要達到水庫蓄水發電的高程,現在,澆築隊的工人,有一部分已經轉到攔汙柵混凝土墩的澆築上來了。

攔汙柵混凝土墩位於大職迎水麵,離水麵很高,梭子形。垂直的大壩壩體用的是混凝土預製模板,而攔汙柵混凝土墩因為是梭子形,還得用木模板。

攔汙柵混凝土敏的立模工作困難。在高處,架子工頭頂雲天,下臨深水,沒法撿安壘帶,隻好淩空操作。這時,架子工用一隻手攀牢模板,另一隻手既要拿錘又要拿釘。

這一隻既拿錘又拿釘的手,怎樣在高空上去釘釘子立模呢?

於是老架子工就施展他平生的絕技:飛釘!

隻見阿庚師傅帶領一群老架子工,爬到攔汙柵混凝土墩的最高處。他一手緊緊地攀住桁架梁,一手拿錘。也不知道釘子是怎麼出手的,隻見阿庚錘子一揮,當的一聲,就懸空把釘子釘到模板上,然後再當當幾錘把釘子釘進去,就把模板釘牢了。

阿庚師傅和老架子工們的飛釘,使多少仰望的人驚歎嗬

來鳳眼看阿庚師傅和老架子工們的絕技表演,覺得這真是出現在她麵前的一種巧奪天工的奇跡。

“困難那怕九十九,難不倒水利工人一雙手!”

來鳳回頭看這說話聲音非常耳熟的人,原來是秦玉光笑眯眯地站在她的後麵。

阿庚從攔汙柵混凝土墩下來了,對來鳳說“小來,模立好了,可以澆混凝土了。”

秦玉光象是認真又象是開玩笑地對阿庚說;“來鳳同誌已經是施工員帶班組長啦,‘小來,‘小來,這是該你喊的嗎?”

來鳳產肅而尊重地回答說:“在老師傅麵前,我永遠是個學徒工嗬!”

塔式起重機發出了隆隆的聲音,開始起吊裝滿混凝土的立式吊罐,在澆築攔汙柵混凝土墩了。

在眾多起重機手當中,小春年紀最小,也最機靈,最肯鑽。她已經從四號門式起重機上被調來操縱塔式起重機。

來鳳乘了升降機到塔式起?機上來了。小春正在掌握操縱稈,讓塔式起重機把立式吊罐淩空吊落到攔汙柵混凝土墩的澆築倉去。梭子形的攔汙柵混凝土墩工作麵狹。窄,澆築工人的生命安全在塔式起重機的操縱杆下,小春格外小心。她睜大眼睛看。側著耳朵聽,她的動作既快又穩,操縱杆在她的掌握下,塔式起重機就象是她的臂膀似的,運轉自如,準確穩定。

澆築攔汙柵混凝土墩的難度很大,從塔式起重機的高空上俯視,來鳳看出澆築分局長羅黑在親自打旗。羅黑吹出的哨音清晰,打出的旗子準確。他一打出綠旗,小春就使塔式起重機迅速地運轉;他一打出紅旗,塔式起重機就立即停止。羅黑的哨子吹得好,哨音隨著他手裏的旗子伸縮起落,整齊一致。當他打出綠旗,繼一長聲嘀……的哨音以後,就是連續不斷的嘀、嘀、嘀的短而安祥的哨音,小春操縱的塔式起重機就隨著羅黑這安祥的哨音歡快地運轉起來;而當羅黑打出紅旗,同時在一長聲嘀……的哨音之後,突然來一個短促的緊急哨音:嘀!塔式起重機就立即停止轉動,好象有機地結合在一起,使攔汙柵混凝土墩在有節奏地迅速地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