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 / 3)

這種奇異的鳥窠使來鳳感觸萬端。現在,大壩已經竣工,水電站已經發電。她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著竣工紀貪碑。紀念碑頂端那顆在太陽下閃射著紅光的五角星,就是丹鳳工程開工初期,她和金鼎在基坑裏爭著抬過的那一大塊殷紅的朱長石雕成的。來鳳抬頭望了望紅星,想起丹鳳工地千軍萬馬酣戰的歲月,同時也想起了雷公。現在,水利建設十方大軍就要離開丹鳳遠征祖國的另一條大江去了,可是雷公因病被留了下來。來鳳深知雷公的脾氣,臨走,她也不敢把隊伍出發的消息告訴雷公。來鳳默念這老一代的工程師,是背負著焦愁、憂患和不幸,從陰雲密布的坎坷的人生道路上走過來的,當他剛剛帶著喜悅和幸福的心情踏上鋪滿陽光的大道的時候,當他剛剛能夠實現他的宿願的時候,他卻被病魔纏身……

來鳳就要跟著這支英勇善戰的水工隊伍出發遠征了。她知道自己肩負的重任。來鳳眼望春天滿山開放的鮮花,心裏燃燒著一個願望,她顫動著嘴唇輕輕低語:

“我要跟著十萬水工隊伍的腳步一同前進,去征服另一條大江!”

淩風來看雷公。總工程師在臥病中。淩風的腳步剛剛躋上狹小的走廊,就忽然聽見一陣輕輕的呢喃,他尋聲抬頭一看,原來是兩隻燕子在雷公的屋簷下銜泥補巢。春天,燕子飛來,回到去年的舊居。淩風眼看辛勤的雙燕,想起自己和雷公在水利戰線上並肩作戰,頂烈日,冒風霜,改造祖國江河,築起一座座大壩,建起一座座水電站,心在一處想,汗在一處流,十多年如一日,就象雙燕一樣不分離。可是,現在……”

淩風站在房門口,探頭往裏一看,雷公睡著了。一抹陽光正照到雷公的臉孔上。老人的臉孔顯得那麼消瘦、蒼白。因為久病,雷公斑白的鬢發連同毛楂楂的濃眉和毛毿毿的胡子堆在一起,簡直象一頭臥獅,還有一股淩厲的氣概。

丹鳳工地各級領導同誌都知道雷公病了,誰都不肯來打擾病中的總工程師。但是雷公在病中更加係念群眾,他把電話機更靠緊地放在枕頭邊上,好象隨時他都可以抓起電話來跟前方的工人交談。但是,枕頭邊的電話機卻日夜無聲無息。

雷公困了,累了,沉沉地睡著。他的臉頰瘦削,老花眼鏡的架子大了,從鼻梁上滑了下來。一本《毛主席詩詞》卻端端正正地壓在他的胸脯上。

淩風輕輕地走進房子,環顧了一陣,荊條糊泥的牆壁雖然有的地方剝落了,但是房間卻打掃得很清潔。洗幹淨的衣服和縫補好的襪子,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靠床的一個小櫃子上;熱水瓶、藥瓶和茶缸放在床前的椅子上;一排馬列著作、毛主席著作和唐詩宋詞整齊地放在床頭新製造的吊架上。淩風看出這吊架還別出心裁地雕有漂亮的花邊,他立即猜到這是阿庚師傅的手藝。同時,淩鳳從房間的整潔、衣服的清洗疊放上,看出來鳳今天已經來過。這個年輕姑娘能叱吒風濤,也能體貼病人。

而使淩風唯一感到驚奇和不解的是,雷公的床欄杆上掛著一根新手杖。這根新手杖盤盤曲曲,很結實。顯然這是準備給雷公病後策杖而行的。這對雷公是一種安慰,也是一種祝願。

淩風從床欄杆上拿起盤盤曲曲的手杖,掂著,摸著。他猜不到這根新手杖是誰送給雷公的。

也許淩風拿手杖的時候在床欄杆上碰出了聲音,把雷公驚醒了,他看見是黨委書記,就高高興興地拉住了淩風的手。淩風舉了舉手杖說:“這象武鬆的哨棒,打得老虎的!”雷公笑著說:“這是一匹好馬,等我病好了,還要騎著它去爬山越嶺哩!”

現在,十萬水利大軍就要遠征另一條大江。隊伍就要走了,但誰都知道雷公的脾氣,他在病中,誰都不敢告訴他。由於爸媽的叮囑,連佛子、梅山也不敢對雷公公說,小黑子也對他的雷公公第一次保了密。

現在,淩風來看雷公,親自來跟總工程師作思想工作。他把中央調動隊伍的命令告訴了雷公。

雷公忽然從被窩裏坐了起來,揚起濃眉驚喜地問道:“把我們調到什麼地方去?”

“你的這一匹馬還要養一養膘,才能拖得動重炮上戰場!”淩風說著把手杖桂回床欄杆上去。

可是雷公急急地追問道:“到底調我們去什麼地方?”淩風握著雷公的手說:“隊伍去的地方是我國最大的一條江,流量更大,風浪更高,工作更艱巨。……”

雷公從布滿春天陽光的窗子上遙望天邊,激動地吟詠起來:

“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蛺出平湖。”

淩風完全理解雷公的心情,作為把畢生精力貢獻給祖國水利事業的老工程師,要他離開水利隊伍正如大雁離開雁群一樣困難。於是他緊緊地握著老工程師的手,勸解道:“雷公,你暫時留在丹鳳安心養病,等你病好了,我就親自來接你到新的水利工地去!”

正在這個時候,忽然外麵傳來了汽車的喇叭聲。同時,傳來了人聲:“快!”“快跑!”“快上車!”

緊接著,眾多的汽車喇叭聲象成群的戰馬在嘶叫,腳步聲雜遝,人聲象潮水。

雷公立即意識到這是工程局局直單位出發了。

突然,雷公掙脫了淩風的手,一躍而起,跳下床來,大聲對淩風叫道:“老淩,我病好了!我跟著隊伍出發!”

在盤由公路上出現了一群人,因為公路彎彎曲曲。苒加山崖和林木的遮蔽,來人時隱時現。

在陽光下,來鳳手搭涼棚,看見有兩個人扛著鐵湫走在前麵,有兩個人扛著小樹跟在後麵。

再過一會兒,來鳳終於認出了是一群領導同誌上山來了。那走在前麵扛鍬的是老淩和老武,那跟在後麵扛著小樹的是秦玉光和羅黑。

因為走山路走熱了,淩風把帽子掀到後腦勺上,露出了閃著汗光的飽滿的大額頭。他解開胸前的扣子,敞開的衣服被山風吹得一扇一扇地,露出厚厚實實的寬胸脯,扛著他自己專用的那一把大方鍬,帶頭第一個爬上山頂來了。

緊跟著武陽也扛著鐵鍬呼哧呼哧地爬上來了。這個“永遠撲不滅的火焰”,今天,精神顯得格外抖擻,他穿了一身新軍裝,雖然斑白的兩鬢已經冒出汗珠來了,但是他軍衣上的風紀扣還扣得嚴嚴的。他本來是工人家屬嘴裏常喊的“大胡子老頭”,但是今天他卻把胡子刮得幹千淨淨,嘴巴周圍露出一大圈鐵青的顏色,顯得年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