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去。“劉小威!”王小勇介紹道。
“見過。”那女孩咯咯笑了兩聲,伸手給王小勇擦去臉上的紅叉。我等著她來給我擦,然而這願望很快落空了。王小勇伸出他的髒手往我臉上一抹,李珍又咯咯笑了:“越描越黑!”
她笑起來真難聽,像一隻抱窩的母雞。
我們三個穿過教學區的月牙門,向操場那邊走去。這時,崔大雜碎從教室裏出來,衝著我們的背影吠叫起來。我們懶得理會,這狗日的,早晚小爺找你算賬!
操場上有幾個班在上體育課,打籃球的,踢足球的,摸爬滾打上躥下跳的,很花哨很熱鬧,還有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孩在圍著操場慢跑,他那孤單的身影吸引我不由多看了兩眼。穿過泥地操場,我們來到院牆邊,磚垛缺棱少角,很適宜攀爬。王小勇示意我先上去,然後他托著李珍的屁股,我在上麵拉了一把,李珍也上來了。李珍的手很軟,像什麼來著,我還沒找到一個合適的比喻,她已經把手抽走了。裝得像個淑女,可誰不知道她是一個娥子。李珍又把王小勇拉了上來,其實主小勇根本就不需要她拉。王小勇上來以後,他倆仍然手拉手,雲中漫步般地跟在我後麵。他們早就是一對了,可我一直不知道。
我們沿著學校的院牆向南走到頭,然後往西拐到另一堵院牆上,這堵牆裏麵就是人民醫院。一條髒兮兮的小河從醫院裏流出,水裏漂浮著各式玻璃瓶和塑料瓶,還有一對胖大肥美的連體嬰兒,像兩根擰在一起的油條,惡臭撲鼻,蒼蠅亂舞。黝黑的水麵上照出我們三個人的人影,他們兩個走得小合翼翼,手拉得更緊了。拐過一個直角,眼前豁然開朗,金秋的田野撲麵而來,胸懷頓時為之大開。
我們依次下了牆,又跳上田埂。天空萬裏無雲,地上稻浪翻滾。農民們正在辛勤忙碌,收割的裹著紅頭巾,推車的光著膀子,身上淌著銅水。還有一條花狗,興奮地跑來跑去。鐮刀雪亮,稻香清苦。這大好的收獲的季節,唯有我們遊手好閑。這時候,隊形變成了王小勇和李珍在前麵,我在後麵。如同一個老人跟在兒子和兒媳婦後麵,顯得那麼多餘,那麼狗屁不是。走到一座廢棄的低矮的水泵房前,他們停了下來。水泵房破爛的門窗都大開著,裏麵有一頭蝸牛似的水泵和一張爛草席。他們兩個相視而笑,低頭鑽進泵房,並把門關上。我背過身去,茫然地注視著眼前無邊的稻浪,隱隱聽見鐮刀收割發出整齊的沙沙聲。過了一會兒,身後的門吱扭一響,王小勇提著褲子從泵房裏出來了,嬉皮笑臉地回頭指了指裏麵:“該你了!”
我腦子裏沒反應,呆頭呆腦地進去。李珍閉著眼睛,雙腿叉開,氣喘籲籲地躺在草席上,上衣將到胸部,露出白花花的肚皮和半截乳房。光線突然變暗驚動了她,她條件反射地睜開了眼。我的心一陣狂跳,剛想彎腰看看她雙腿間那團蝙蝠似的陰影到底是什麼,她卻猛地雙腳蜷起,衝著我的胸口來了一招兔子蹬鷹:“滾!”我沒防備,被直挺挺地蹬出門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王小勇哈哈大笑起來。李珍也笑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咯咯亂叫。
“呸!奸夫淫婦!”我破口大罵。
李珍穿好衣服,也到放學的時間了。我們三個往回走,他倆還是在前麵,我在後麵。有人在收割後的稻田裏放起火來,濃煙裹著稻香彌漫了半個天空。我癡癡地望著上升的煙火,仿佛自己整個人也被帶走了。我覺得我迷戀這一切,是因為這裏麵有值得我迷戀的東西,雖然我說不清楚那是什麼,但絕不是一團火一團煙那麼簡單。煙火嗆得我眼睛和嗓子火辣辣的,很難受,又很舒服。一邊很難受,一邊很舒服。
我們沒有再回學校,而是穿過醫院後門直接來到大街上。又一群死者的家屬正在號哭,簡直是噪音。望著那些悲傷可憐的人們,我忽然領悟到了一個道理:原來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會有人死去。於是,我便茫然起來。我在心裏暗自祈禱:但願我死的時候,沒有人對我這樣大喊大叫。 讓我安靜,讓我隨煙火上升,讓我雲一樣飄動,歲月一樣搖曳著遠去。
“拜拜!”王小勇對李珍說。
“拜!”李珍扭扭屁股走了,屁股上兩塊濕濕的泥印。我狠狠地吐了一口痰。
說起王小勇和李珍的相識,才叫有趣。那時候每當課間休息,男生們喜歡在廁所裏舉行尿牆比賽。廁所牆上畫滿了淫畫,寫滿了淫詩。男孩們在小便池上站成一排,個個踞著腳,撅著屁股往上溉尿。廁所的紅牆堿化得很厲害,一胖尿浸上去,眨眼工夫就幹了。沙沙響動中,磚粉簌簌地落下。有那麼一個孩子,我忘了是誰了,反正不是我,是我也不承認激動尿了自己一臉,引得一陣狂笑。我記得自己最好的成績,大約尿了一米六高。王小勇最厲害,站在小便池上,一咬牙一使勁,尿流居然忽忽悠悠隨風越過了兩米高的山牆。接著,就聽見隔壁女廁所那邊“啊”的一聲尖叫,這邊的男生嘎嘎亂叫,一哄而散。
隻有王小勇做賊心虛,躲在裏麵沒敢出來。就聽見外麵一個女生問:“媽的,誰幹的?”
一群男生異口同聲地回答:“王小勇。”
王小勇心裏那個氣,真恨不得鑽到茅坑裏。這時,他又聽見外麵那個女生喊:“死不要臉的臭流氓,有本事滾出來!”
男生們起哄:“王小勇就是牛,一尿尿到牆外頭!王小勇就是牛,尿尿到牆外頭……”
“當裏個當!”我也跟著湊熱鬧。
“聽不見,罵不著,罵著你媽的小厭毛!”王小勇捂上耳朵,愣是死活不出來。
那女孩急了,瞅瞅旁邊有個空空的大花盆,彎腰抱起來衝著那牆上大大的“男”字就來了個司馬光砸缸轟隆一聲,缸沒破,年久失修的單層牆垛卻塌了一個大窟窿,王小勇提著褲子驚魂未定地出現在人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