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顯然發育過早的女孩怒目圓睜地望著他。這個女孩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李珍。

“是你尿的我?”她瞪著一雙杏核眼,一隻手將著濕摘轆的頭發,還不停地放在鼻子上聞聞。

饒是王小勇藝高人膽大,當時也結結巴巴:“不是我,牆……牆怎麼倒了?”

“不是你是誰?臭流氓!”

“你看見了?”

李珍把眼睛一閉,使出“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的功夫,“就是你就是你……”一口氣說了十六個“就是你”。

“好男不和女鬥!”王小勇從碎磚頭上邁過來,轉身就走。

“站住!你賠我!”李珍嚷嚷著,她也不知道賠什麼,隻是覺得自己吃了虧,不能就此罷休。

王小勇在前麵跑,李珍就在後麵追。“傲”觀眾們繼續起哄。兩個人一前一後跑出了學校,王小勇穿黑,李珍穿紅,兩個人就像一黑一紅兩匹小馬駒,四蹄翻開,蝙躍並馳,漸漸消失在薄霧初透的城西平原上。

到了放學時,兩匹馬駒回來了,安詳而友好地排坐在學校門口的小攤前,肩膀靠著肩膀,親親熱熱地合吃一碗涼粉,那樣的戀棧。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瞳目結舌,向著王小勇暗挑大拇指。看李珍那副小鳥依人的樣子,王小勇一定是已經“賠”了她,至於賠的什麼,別人就不得而知了。

這就是王小勇,我心目中的英雄。

然而王小勇很謙虛,他從來都不把自己當英雄,相反,他總是提起另外一個人。

他說:“趙義武才叫英雄,趙義武膽子大!”

“怎麼個膽子大?”

“他差點就坐了牢。”

雖然是差點,但已經足夠讓我崇拜的了。

“等見了你就知道了,”他說,“改天我領你見見趙義武。”

王小勇至少這樣說了七八遍後,終於有一天,我們正走在大街上,他一把拽住從身邊過去的一輛自行車的後座,大喊一聲:“義武哥!”

車子停下了,一個身穿方格襯衫喇叭褲,留著長頭發,身材瘦瘦的小青年回過頭來。看樣子有二十歲左右,嘴角還留著兩抹小胡子。

“這是劉小威,這是義武哥!”王小勇忙著給我們介紹。

“義武哥,你好!”我熱情地伸出手去。趙義武冷漠地點點頭,他的手很冷、很硬,像一截生鐵,一觸即已閃開。我立時對他肅然起敬。

趙義武是東方鑄鐵廠的鑄造工,他們廠裏專門生產一種麵包形狀的鐵錠。據趙義武說,鐵錠是煤礦上用的。趙義武白天上班生產,晚上下班就把鐵錠裹在工作服裏往外帶。一斤生鐵兩毛八,一塊鐵錠十公斤,能賣五塊六毛錢。據說趙義武最多的一次賣了一百塊鐵錠,王小勇羨慕地對我說:“你算算能賣多少錢?”

“五百六!”那個時候,這可是一個天文數字。王小勇習慣性地誇大其詞,我都沒聽出來。一百塊就是兩千斤啊,趙義武怎麼弄得動?

“你就別管了,”王小勇嘿嘿一笑,“雞不尿尿, 自有它的道!”

不光趙義武一個人,他們廠裏百分之八十的工人都這麼幹。廠裏發現以後,管理得更嚴了,公安局抓了幾個,開除了好幾個,給趙義武弄了個留廠察看。這樣一來,趙義武的工作隻好轉移到地下。

王小勇代表我們倆提出人夥的請求,趙義武未置可否。

王小勇把我叫到一邊,我們兩個給趙義武合買了一盒兩塊五的“雲門”煙,他才勉強同意。

“趙義武這家夥心黑,也武狠,他爸爸就是被他打死的。”王小勇私下裏跟我說,“無論什麼事,都不要和他對著幹,沒好處!”

趙義武從小沒有媽媽,爸爸是臨河城裏出了名的酒鬼,喝醉了酒經常揍他,一邊揍嘴裏一邊還振振有詞:“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拿皮帶抽,拿棍子打,高興了還拿煙頭燙,弄得趙義武身上整天青一塊紫一塊。有一次打得趙義武實在沒處躲,彎腰抄起一個板凳回敬了過去,那板凳是棗木做的,又硬又沉,板凳角不偏不倚剛好砸在他爸爸的太陽穴上。老爺子咯瞪一聲就倒下了,跟電影裏的假死似的。那年,趙義武還不滿十五歲。

趙義武有一次喝了酒,苦笑著對我們說:“他打我無數,我隻不過打了他一次,就成了大逆不道的不孝之子!誰想到他媽的那麼不經打!”

我們三人的分工是,趙義武把鐵錠放在車間後麵的地溝裏,我們從東牆外的地溝口鑽進去取。所獲利益,他自己分一半,我們倆分一半。

“義武哥仗義!”王小勇討好道。

趙義武沒理這茬,而是對我說:“你別覺得虧,鐵是誰的?不是我的嗎?”

“我沒覺著虧!”我感到很委屈,叫起來,我什麼時候覺著虧了?”

“老實點!”我的臉上挨了一巴掌。

“你!”我捂著生疼的腮幫子,敢怒不敢言。

“算了,義武哥!”王小勇趕緊打圓場6

我知道趙義武不喜歡我,他曾單獨和王小勇說起我:“我看你這朋友不行。嘴唇薄,不厚道,文繪給一副書生氣,將來要是犯了,他一定先投降!”

這讓我更覺冤枉,他不知道我能把水滸一百單八將的綽號全部背下來,他不知道我最崇拜的就是殺富濟貧、忠孝節義的英雄好漢。

我們第一次合作共得十二塊八毛,趙義武獨分六塊四,我和王小勇各得三塊二。王小勇花了三塊錢去給李珍買了一個紅色的人造革錢包,李珍撅撅嘴:“怎麼是空的?”氣得王小勇要跳河。我又添了一塊四毛錢買了一套自己早就想買的《封神演義》。“你這個書呆子!”王小勇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