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序 導論二、地火依然運行
從單一向著多元的推進——詩歌真實生命的回歸——自我否定與自我更新——橫向掃描之後向著東方的縱向追尋從單一向著多元的推進。
伴隨著令人紛擾的挫折,詩歌似乎顯得平靜、甚至有點沉寂了。但一場受到深刻的曆史必然性鼓舞的藝術革新,是難以為外界條件的影響而止息的。如同地火,熾熱的岩漿的噴突,不會因一時的風雨而窒息。一些人感到了整個中國文學藝術悄悄進行的“綠色革命”。這一革命始於詩。它以原有藝術的極限為始發點——當然不是從零開始的重新鑄造,它無疑繼承了傳統的有益養分。但整個氣氛是以不馴的挑戰姿態,向著趨於固化的傳統詩藝。它旨在更新不適應時代的那些藝術方式和藝術技巧。藝術發展的規律向人們作如是啟示,任何一場認真的藝術變革,不包含有對於原有藝術模式的批評成分是不可想象的。詩歌在進入社會發展新時期以來的失去平靜,其動因蓋在於它敏感於藝術變革的不可不進行、以及進行這種變革對於原有藝術狀態的必然的質疑。
全民性的思想開放,為詩歌的變革提供了有力的支持。中國固有的傳統藝術因自身在發展的特定階段產生的歧異而受到懷疑。人們通過向世界開啟的窗口得知世界詩歌發展的現狀,於是再也不能滿足於原有的藝術封閉狀態。“用橫的眼光來環視周圍的地平線”或“新詩也要來點引進”這些不準確的概念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提出來的。其實質在於中國新詩再一次向著民族文化本源之外尋找“充氧”的機會。新詩敏銳感應了本世紀中西方文化的又一次大融彙的時代氣氛。在新的曆史時期,文學和詩的目標首先是改變與世隔絕狀態而走向世界,取得與世界詩歌的同向發展。這一階段詩歌的騷動不寧,原係受到世界性現代詩歌潮流的鼓動而產生的變革要求所驅使。改變詩歌的單一結構而向著藝術的多元化發展,這是當前詩歌運動的關鍵性要求。
詩歌真實生命的回歸
開始的時候,人們的注意力被詩的懂與不懂所吸引。盡管由此引發的爭論,涉及詩歌觀念的巨大差異,但這顯然不體現當前詩歌變革的實質。詩歌變革始於譴責曆史倒退而來的深刻反思。公劉和白樺亢進的激憤的呼喊,無疑是當代的強音。隨後,詩的主題有了明顯的傾斜。人們由於對神的棄絕而關注於人的存在及其價值。凝聚了時代悲歡的普通人的命運和追求,一時間成了最動人的題目。
從艾青的《魚化石》的寫作到曾卓的《懸崖邊的樹》的發表,突如其來的災難造成悲劇性命運使這些普通人成為抒情詩世界的合法公民。從那裏我們看到扭曲的年代給予平凡心靈的投影。有的詩人並不直接寫“我”,但那些花鳥,那些蟲魚,都深深地傳達出人間的悲歡。邵燕祥的《燕子的歌》,其實就是“我”的歌:燕子帶著傷痕歌唱春天的喜悅以及喜悅中流露的隱憂,寄托著他所體察和擁抱的人生。更多的詩人則直接地寫入自身坎坷曲折的身世,這類詩如冀遊的《回響》、《回答一個不知道名字也不曾見麵的少年》,都是離亂之後對於召喚的回答:“你也不必為我的死擔心,即使我變成了一束枯草,隻要還剩下一粒草耔就永遠蘊藏著青春的消息。”許多詩篇都傳達著這種悲涼中奮起的激情。顧城的著名詩句:“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這是年輕的“一代人”經過黑夜之後執著的尋找,其不甘於沉淪的信念與他們的前輩相同。
最集中、也最充分地展現了苦難而扭曲的心是的,是流沙河的“歸來”之作。《故園九詠》、《故園別》均是以淒楚的心境懷想邪些艱辛的歲月的。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詩歌排斥了詩人的自我抒情,愈是“他人的”就越是“健康”的。如今的自我複歸,正是對於詩的反常秩序的矯正。在新時期文學中,詩最早實現了普通人形象的占領。當然,作為普通人就不會是完人,但卻是真實的、摒棄了虛假的人。流沙河的受屈辱者的委曲求全,那種寧肯被兒子“當馬騎”免在外麵受人淩辱的“弱者的自強”;梁南的《我不怨恨》的那種鮮花遭馬蹄踐踏並無怨恨反而“抱著馬蹄狂吻”的扭曲心靈,都是作為活生生的人而在詩中存在。北島的《青年詩人的肖像》、《履曆》中所包含的嘲諷和揶揄,都合理地包含了詩人自我的不完善。這些與過去要求於抒情形象的高大完整形成的背逆,體現了詩歌真實生命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