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有眼淚也有鮮花(1 / 3)

十一、有眼淚也有鮮花

要說不幸,梅菊華是最為不幸的了。

在我所采訪的媽媽們中間,別人有的不幸她或多或少都有,而別人沒有的她也有。

在過去的許多日子裏,她終日以淚洗麵,分分秒秒地受著熬煎,但這個瘦弱的女人還是一次又一次戰勝了自己,也戰勝了環境。

她是一位單身母親,有過兩個孩子,大的兒子從三歲多開始患上“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症”,癱瘓在床十幾年。

她還是一位社區工作者,辛勤地為轄區公眾服務,在她所服務的社區裏,興起了鮮花一條街,遠遠近近的人在這裏擺開了鮮花門麵,一路走過一路花香,姹紫妍紅,百花鬥豔,城市因此而多了美麗。

捧花的市民聞著花香,可知那花兒開得多麼不易。

梅菊華坐在我們的麵前,臉色平靜而帶著女性的柔美,我們傾聽了她的談話,才知道她如那些燦爛盛開的鮮花一樣,其實經曆了極為艱辛的路程。

梅菊華的話:

因為婚姻,一係列問題隨之出現

我剛才聽了以上幾位家長談到他們的子女都是有出息,不錯的,我很羨慕他們。作為我來說,經曆要比他們曲折一些,首先是家庭的不幸。因為婚姻的破裂,一係列的問題都隨之出現了。

我從小是一個愛學習的學生,在學校成績比較好,從小學一年級到讀商業學校一直都當著幹部,7歲入少先隊的時候,是全市最早的一批。記得那年的“六一”兒童節,市裏的大報還登了我的照片,可神氣呢。

後來下放到農村,又從農村考上來,進了商校,然後到市展覽館工作。雖然理想抱負與現實產生過種種差距,但還是一慣把事業看得很重,在單位擔任了團支部書記,上進心很強,工作起來就忘了自己。

那會兒在市展覽館上班,懷孩子已經六個月了,六月份一場大雨,市裏麵好多地方都淹了水,公交車都開不動,可我在財務科,月底要出報表,工作量大,就堅持趟水上班,不想耽誤單位的一點工作。而且在懷孕幾個月的時候,還帶著青年團的人爬上爬下地擦玻璃,做衛生,展覽館的窗戶很大很大,一片片的大玻璃,擦起來費勁得很。

懷孩子時也沒有注意自身的營養。那時候是每月30多元的工資。下放到農村四年多,又讀了兩年書,基本上沒有什麼積蓄,不像別的女孩子存了錢去結婚。家裏姊妹又多,父母顧都顧不過來。丈夫那邊也沒什麼人來資助我們,他9歲那年媽媽就去世了,爸爸後來找了一個繼母。沒有多少人來管他,也更顧不上我,所在我在懷孕期間沒有足夠的營養。這為我的兒子得病埋下了後患。

丈夫那時是一家電器商店的修理員。跟他談朋友結婚,是我的一位領導介紹的,我對他沒有做過多的了解,隻認為領導介紹的不會錯,但是卻忽略了他的性格。等到結婚以後,才很快就感覺到不對,他不許我跟任何男人接觸,不允許男同誌到我家裏來,也不許我在外麵跟男同誌交流、談話。

可以說結婚十年,我被封閉了十年。除了上班以外,就是回家,兩點一線,連單位的什麼活動我都不能參加。前些時,我看到一部電視劇,叫做《不要跟陌生人說話》,我從頭看到尾,眼淚也從頭掉到尾。

那些年,我時刻活在孤獨和被猜忌之中,懷第一個孩子時,他聽說我懷了孕,開始還挺高興,可馬上就問我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還威脅我說,要不是的話,我會跟你怎麼樣怎麼樣。這話當時對於我真是一個很大的傷害。

我在農村經過很多的曲折,但對於戀愛卻是一張白紙,男女之間的事知道得很少,我們周圍的同學也是這樣。我這人好強,心想在沒有找到工作之前是絕對不會處理個人問題的。成天抱著毛主席的書來讀,就是不讓自己談戀愛,進了商校以後,學校也是規定我們不許談戀愛,我堅決服從。

我是那種非常聽話的人,在家裏聽家長的話,單位聽領導的話,學校聽老師的話,從小是那種“小綿羊”的性格,就是這樣一步步長大的。結婚以後,潛意識裏也把丈夫的話當做了領導的話,隻有服從。可是他對我從一開始就太過分了。

說心裏話,從跟他出去旅行結婚回來,我就想跟他離婚,但是心裏也有很多顧忌。在單位我是一個團支部書記,那個時候很少人敢離婚,如果提出離婚的話,各方麵的議論都來了。我這人就怕被別人說,不管是說我的不對還是說他不對,都讓人感到不光彩。一想到自己在單位還要帶頭,就不敢提個人的事,免得惹起一些麻煩。

我強忍著自己的性格,維持現狀。

我仍然照常把每個月的工資一五一十地交給他,就連懷孕期間買點水果,也得聽他的,自己想吃什麼都不好買,沒有想到自己懷孕了,應該多為孩子著想。又覺得自己身體還好,所以一直不注意營養。兒子一生下來身體就顯得不太好,可他爸爸把孩子丟給我一個人。沒有奶水,錢又由他管著,常常弄得我連過早的錢都沒有,月子裏就是吃點青菜,麵條和稀飯,營養相當差,自然就沒有奶。

滿了月,該上班了,可孩子每天晚上一直哭到天亮,可能是吃不飽,也可能是不舒服。我每天早晨5點鍾起床,把孩子穿戴起來,帶著去上班。等我要走的時候,孩子的爸爸還睡在床上,我要把“過早”的東西給他買好,還要把他喊起來。純屬是過去的大男人主義。

唉,結婚以來,我該做的都做盡了,可指望他的卻什麼也得不到,想擺脫又擺脫不掉。就是在這種充滿怨恨的情緒中過日子,真是壓抑得沒辦法,心口的氣都出不來。白天帶著孩子去上班,晚上孩子哭,又是我熬夜,第二天接著再去上班……,就這樣惡性循環。孩子的味口不好,我的味口也不好,日子過得難受極了。

兒子栽到地上就起不來了

孩子三歲上了幼兒園。這孩子長得園園的頭,大大的眼睛,看上去挺可愛,可是不久就覺得他有些不對勁,總是懨懨的,到醫院一檢查,說是得了肝炎。

這下把我可急壞了,我就每個星期五早晨5點鍾抱著孩子到中醫學院去掛號看病,看一次病回來就是幾十包中藥,兒子還那麼小,三四歲,就開始煎藥給他吃,苦苦的藥湯一個孩子怎麼會願意喝?我得哄好半天,看孩子喝得滿眼淚花,我心裏也疼得要命。

可喝了那些苦藥湯還是沒有好轉,隻好又到協和醫院住院,住了四十多天,病情反而越來越嚴重了。實在是沒辦法,就出院後到處找關係、托熟人打聽,到北京也打聽,像孩子這種病情到底是怎麼回事?有人就說我的兒子得的絕對不是肝炎,沒有那麼簡單,因為那會兒他經常在幼兒園摔跤,幼兒老師告訴我,說他一栽到地上就起不來了,非得人去扶才行。

到了孩子四歲的時候,我再次帶他到大醫院檢查,這回是一位很有名的教授,他看了各種檢查報告,然後沉著臉告訴我說,這孩子得的是進行性肌肉營養不良症,這種病幾乎沒有辦法醫治,而且9歲就要癱瘓,到18歲就要死去。

我一聽又驚又怕,當時在醫院裏就暈倒了。

可是我怎麼也不相信,眼前的兒子長得肥肥胖胖的。比一般的孩子個子還高大一些、他怎麼會得那種怪病?我更不相信醫生的預言,我想不會的。我兒子肯定不會那樣的,我要想盡一切辦法給他治療。

孩子的爸爸聽說醫生最後確症的情況,轉回家裏就找釘錘斧頭和刀,要去砍那個醫生,他說那個醫生瞎說。我把他死死拉著,不讓他去。他拚了命地非去不可,我隻好給他下跪磕頭,說你不能這樣做,醫生就是判斷錯了,也是為了給孩子治病,你把別人殺了,兒子還是不能得救。

好說歹說才把他給拉住了。從那時開始,我帶著孩子跑北京、上海、沈陽、石家莊,好多大城市都去了,首先跑大醫院,人家醫院都確定是這個病,沒有辦法。後來又跑中醫,武漢市跟這種病有關的名老中醫我幾乎都長遍了。

中醫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好辦法,就是實行紮針,這一紮就是兩年的針灸。每次去醫院紮上,至少得半個小時以後才能取針,為了節約時間,我請醫生紮上針後,把孩子抱回來然後我自己給他取。所以雖然跑東跑西地給孩子治病,但我從來沒耽誤過工作,要麼請假,要麼雙休日加班,加班倒出來的假期再來給小孩治病。單位每年都評我是“三八”紅旗手、先進標兵、優秀黨員。

兒子長到七歲,我還是堅持把他送進了學校上學。他雖然走不穩了,但他還能坐,每天就背他到學校去。這孩子身體有病但腦子很聰明,三歲之前可以背五十多首唐詩,從小又很愛幹淨,自己穿衣服,總是整整齊齊的。人看了都不相信他會有什麼病。

兒子的數學計算能力特別強,字也寫得相當好,比一般孩子都好,他的手沒有勁,寫字慢,但是寫字認認真真,一筆一劃的。而且我還帶他到青少年宮和區文化館學書法,毛筆字也寫得相當好。

可是無情的命運還是沒有放過他,我眼睜睜地看著這孩子的肌肉慢慢地萎縮,結果到九歲時,他坐在板凳上起不來了。學校的老師同學都很關照,可他所遇到的麻煩一天比一天多,有一次上廁所,一下子摔倒在地,額頭破了,縫了七針。在這種情況下,我無可奈何地給孩子退了學。

把兒子送進幼兒園的時候,我曾去報名讀電大,年輕時我有一個藏在心底的理想,我一直偷偷渴望成為一個作家,或者能學出個名堂,所以一直想上大學,原想等孩子稍稍大一點就可以自學了,但沒想到這孩子得了這種病,三天兩頭的要去看醫生,讀大學的願望再一次落了空。

我所有的精力都幾乎拿來為兒子治病,那些年跑了全國好多地方,附近的新州、九峰山、通山這些地方也去了,包括許多傳說能治病的寺廟。隻要打聽到哪裏可以治我兒子的病,我頓都不打一個,背起兒子就跑。

我單位的效益在當時還是很好的,在我兒子身上治病所花的錢,到今天已經無法計算了。所有我得到的獎金,包括在單位評的標兵獎勵的錢幾乎用得幹幹淨淨,結果兒子還是在九歲那一年癱瘓了,孩子是多麼想再跟小朋友們一起去上學,玩耍,可他坐在棉紗凳上再也不能站起來了。

我逢人就像“祥林嫂”一樣的說兒子,一談起來就眼淚直流,兒子長的特別漂亮,胖胖的,圓圓的,蠻多人都喜歡他,誰都說他不像就要癱瘓的樣子,可還是那樣了。

心裏一個“坨子”落了地

就從兒子癱瘓在床以後,我在法院打了兩次離婚。

我實在是怕提離婚的,但為什麼到後來非要離呢?他打人。

他隻要發現有男同誌跟我接觸就打。因為背著兒子治病,這裏背,那裏背,總遇到一些好人,單位的有些男同事甚至還有一些外麵的男同誌看不下去,就主動幫我把孩子背回家來,他隻要一看到就拳打腳踢,打了還不說,還要我交待清楚,認識清楚。罵起人來比外麵的潑婦罵的還要惡心,

但他罵完打完之後,把那口氣也出完了,又轉過頭來粘著我,說一些對不起的話,跟電視裏的那個男人一模一樣。

那時候真不幸。每次隻要一進到法院,法院就要雙方的領導出麵調解,調解的時候,他就當著眾人給我陪禮道歉,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的很可憐。領導和法官都來勸我,說我是一個黨員,要我原諒他,要給他一個改正的機會。勸來勸去,我沒有辦法再堅持,覺得人家說了那麼多,總得要給他們一個麵子。就把起訴書撤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