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謙這事兒辦得頗老道,程太公也算滿意,然而遇上此等掃興事,門內終究不快。
何況家中還有一個素姐,終於聽說吳家又來了,不由垂淚。她自與吳二郎離婚,就吃齋念佛,收了豔色衣裳,也不妝飾。近因外孫女出生,重做了一身新衣,杏黃短襖、挑線裙子,外罩玫瑰紫繡纏枝蓮紋的褙子,頭上也極難得插了一支金步搖,鬢邊一朵絹花。
本是開開心心與林老安人商議著:“大姐兒該起個名兒了。”原本眾人盼望是一舉得男,暗中打的腹稿都是男名,生下的是個女孩兒,名字當然要重起了。
林老安人卻是沒想到這件事,皺眉道:“晚間說與你爹,讓他想罷。”
正說話間,門上報說吳家來人鬧,程素姐就有些坐立難安,林老安人看在眼裏,斥道:“你有點出息!”
程素姐說:“大好的日子,他們也艱難,與他們幾貫錢,打發了就是。”
氣得林老安人往她身上狠拍了幾下:“你能不能有些氣性?!”眼見素姐又要哭,林老安人一陣脫力,“這事須不用你管,到後頭歇著去罷。你管也管不得!”
程謙去與妻子說門前之事,程老太公往見老妻,如此這般一說。
林老安人不打素姐了,又忍不住擔心女兒,哭道:“我的兒,我若死了,你可怎麼辦?!!!”她雖不喜女兒性情軟弱,卻是真心疼女兒的,口上利害,心裏難受。這吳二郎也不是素姐自己挑的,卻是他們給選的,一時不查瞎了一回眼,惹出無數麻煩,還耽誤了女兒一生,外孫女兒也要受氣,林老安人越想越傷心。
程老太公卻沒有安慰老妻,聽了林老安人的話,不由悚然——他的心病正在於此:他年事已高,未知壽數幾何,明天無疾而終都不是不可能。介裏家中可如何是好?一家子三,哦,現在是四代全是女子,一個程謙雖好,卻是贅婿無有功名。介時不止吳家鬧事,隻恐有人見區區一吳家尚且不能轄製,又要借機生事了。
縱是要死,也要將這事料理了再死!
林老安人不見丈夫安慰,心頭生怒,抬眼欲待說話,卻見程老太公麵色不好,不由降了火氣、壓低了嗓音:“你又發什麼呆?”說著拿帕子壓了壓眼角。
程老太公道:“晚間再與你細說。”老兩口先把家內家外的事兒安頓好,又使人分發紅蛋等物,還商議去乞百家衣等事。合家上下無人再提吳家人,縱是秀英心惱,也不想在好日子裏說晦氣話。
林老安人還記得程老太公白天說有事相商,待送走了客人,咐囑下人關門收拾了家什,又叮囑小心燈火一類,與程老太公點起燈燭來自在內室說話。程老太公聽老妻詢問,不由鄭重地道:“這吳家實是個禍害,須得讓他不能再鬧了方好。”
林老安人啐了一口:“呸,我道還是什麼事!”
“你不懂你不懂,”程老太公拖長了調子,“你我在日倒好,你我一去見祖宗了,素姐能頂用?秀英兩口子倒好,卻又是晚輩了,這是那家娘子來,換了吳二,秀英又能如何?”
孝字大如天,縱使是被趕出去的贅婿,終是程秀英親生父親,林老安人沉默了。
程老太公道:“往日不肯把事做絕,是一要為家裏積些功德,求個後繼有人。二也是因吳二確是秀英生父,麵子上須不好看。眼下你我年事已高,我一去了,一家子孤兒寡婦恐扛不住這些無賴——秀英再好強,終是女子。趁我還活著,把這後患剪了去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