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叫親爹擰完臉,回去與她娘假哭:“爹說我操心太多長不大哩。”秀英見她臉上一滴眼淚也無,知她是在弄鬼,卻不擰她臉,倒將她一張粉嫩臉兒當麵團兒亂揉幾下,口內道:“就要做人姐姐了,誰說沒長大來?”
玉姐扮個鬼臉兒,看看秀英尚未鼓起的肚子,小心道:“他長甚樣哩?”
秀英無語,終忍不住道:“小孩子家,休要胡亂問!鎮日胡思亂想!”
玉姐將眉毛一揚:“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大人每答不上來,便叫小孩子休問。且先生說哩,敏而好學,不恥下問,學而不思則罔,想想問問有甚關係……”邊說邊往後退,撒腿跑了,徒留秀英跺腳笑罵:“你先生但知教了你這猴兒,先要戒尺打你手心兒哩!”
玉姐跳回自己房裏,小茶兒已為她鋪了紙、磨了墨,正端了壺茶往裏送。朵兒使張托盤托兩三碟糕餅,跟在小茶兒身後,自從小茶兒數說了朵兒一回,朵兒別扭幾日,行事卻更明白幾分,與小茶兒也漸親近起來。
兩人見玉姐過來,手上著緊,將東西都放了。小茶兒道:“墨也磨好了,姐兒自家寫字兒,我們去外頭灑掃一回,再回來與姐兒磨一道。”
玉姐道:“且不忙那個,你們三不五時隨我聽一聽課,如今識得幾個字兒了?”
小茶兒道:“零零星星兒,也記不許多,隻識幾個常見了,那般文縐的卻不會。”朵兒道:“我笨,記不住幾個哩。”玉姐道:“我這裏有舊書,你們且拿去看一看,不識得的來問我,我教你們一些兒。”
小茶兒道:“這如何使得?咱們是來做使女的,又不是來讀書的。”
她見得多,因知凡大戶人家,教使女讀書卻未必是件好事兒。一則是主人有心栽培,便不定要做甚樣使喚了,也有教了詩詞曲賦、歌舞彈唱收用的,也有用完了便送了人,不定要轉幾回手,命好站得住了十個裏頭也沒二、三,多是送來送去,不知所蹤了。二則是有人但識幾個字兒、會彈唱了,便要生事,一個弄不好,自己便要將自己坑殺。寧可無那些柔媚小意兒,也要平安度日。朵兒卻是於這些上頭並不上心。
玉姐道:“我有數哩,又不叫你考狀元,那是我爹的營生!且認幾個字兒,會算個賬兒,也好與我搭把手兒哩。”小茶兒方喜道:“是姐兒抬舉哩。”順手拉一把朵兒,兩個一道謝了。玉姐便取了書來,又尋些紙、筆與二人:“我念一回,教你們些兒,每日你們閑了,自家練去。李媽媽那處,我自與她說。”
當下教了數個字,小茶兒識得的多,朵兒識得的少,朵兒便說:“小茶姐識得便成,不耽誤姐兒使喚。姐兒還有事呢,休要為我誤了事。”小茶兒道:“回去我再教她,明日姐兒來考,考不出來隻管拿我問話。姐兒的事情誤不得,再不寫字兒,墨要幹哩。”
從此玉姐每日抽上兩刻鍾教她兩個識字,又背些口訣學算賬,數年後,兩個也頗堪用。程謙於泰豐樓請親朋街坊吃酒,玉姐算賬,也帶著她們兩個一道。卻是小茶兒算得不如朵兒又快且準,也不知是為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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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豐樓宴罷,江州城裏該知道的便都知洪謙立戶之事。因洪謙現不做經紀買賣,也止周知眾人而已。厚德巷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乃是程家間壁趙家老安人又病,這位老安人年高,時不時便要病上一病,又因厚德巷裏楊、柳、程三家老人相繼病故,趙家老安人每說:“不知哪一天輪到我哩。”越發沒意思,三不五時病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