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轉向幾位藍眼睛黃頭發的外國遊客,用不流暢的英語說:“我以中華人民共和國一名將軍的名義,要求你們對剛才不禮貌的言行向這位士兵道歉。”

外國遊客望著威武的老兵,連連向士兵道:“Sorry Sorry。”

導遊嘟噥著:“人家的衛星連陸地上的男女都能分辨清楚,還有啥了不起的秘密。”

老兵提高了嗓門:“人家科技發達,難道我們連自己的尊嚴都不要了嗎?你這種混帳話,放在從前,老子敢斃了你!”老兵說著,手習慣地摸向腰間。

導遊臉白了,帶著幾個人匆匆離去。

老兵拍拍士兵的肩頭,背起手朝山崖上走去。夕陽正濃,餘暉似一把神斧,將老兵鑄成一座雕像。

將軍樹

將軍指著眼前一片茫茫的戈壁灘,用僅存的左臂瀟灑威武地一揮:“同誌們,這裏就是我們的新家,搭帳篷。”金黃的戈壁灘星羅棋布地支起泛著淡淡綠色的蘑菇般的帳篷。將軍走進一頂帳篷,看到敬著軍禮的小戰士臉上掛著一滴未來得及拭去的淚珠。將軍和藹地笑了:“怎麼,小鬼,想家了?”小戰士抹了把臉:“報告首長,沒有。”將軍把自己的手絹遞到小戰士的手裏:“那你哭啥子嘛。”小戰士低著頭:“這裏,一棵樹都沒有,一點綠都見不到。”將軍的麵色凝重起來:“是啊,這裏沒有樹沒有草,還缺水。我們來了就要改變這一切。”

部隊的備戰任務很重,營區的建設計劃一再提前。閑暇下來,將軍就帶著大家在基地的四周植樹。基地缺水,生活用水靠軍車運送,每人每天的用水都有嚴格定量。連刷牙也隻有兩口水,植樹就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情。戰士洗臉擦澡洗衣都不用肥皂,積攢下的水用來澆樹。樹,植了,枯了;再植,還是枯了。小戰士成為老兵,退伍時,將軍來了。將軍手裏托著一個瓷盤,盤裏生長著鬱鬱蔥蔥的蒜苗。將軍說:“很對不起啊,小鬼。隻能送你一盤綠蒜苗嘍。但是,你要相信,我們的營區將來一定會比你手中的這片綠還要美喲。”

距營區二十裏外有條季節河,每年雨季都會給幹旱的戈壁灘留下一段時間的滋潤。將軍帶著戰士開出一道引槽,把河水引入營區的水塘。營區建起攔風沙的圍牆,挖沙填土栽下耐風沙的胡楊樹。營區的入口處竟然有五棵胡楊樹泛出了嫩嫩的綠芽,戰士搬出鑼鼓家什,敲敲打打過年一般熱鬧。幾乎所有的人都給家裏寫了信,報告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們植的樹發芽長葉了。以後,所有退伍的老兵,離開部隊時都要到胡楊樹前照相,留做紀念,所有的新兵寄回家的照片,背景都有那五棵逐漸茁壯起來的胡楊樹。將軍每天都要到胡楊樹前來看看轉轉,他熟悉每一棵樹的每一枝樹杈。落下的樹葉,他也會小心地撿起,托在掌心凝視許久。

又是一個炎熱的夏季,五棵胡楊樹已經能夠遮出一片蔭涼,將軍又來到胡楊樹前,忽然,將軍驚愕地瞪圓了眼睛,一棵樹上攀著個穿開襠褲的娃娃,手裏攥著幾根折斷的枝條。將軍幾乎是飛上前去,一手把娃娃從樹上抱了下來。將軍拿過娃娃手中的枝條,眼中盈著淚:“你是誰家的娃娃?你幹啥子要折樹噢!”娃娃被嚇怔了:“我要編草帽。”營區營長喘著氣跑過來:“報告首長,是我的孩子,家屬剛隨軍。”營長對娃娃揚起手,將軍嚴厲地製止了:“娃娃沒有錯,有錯的是你。從今天起罰你三天禁閉。你以後的任務就是好好植樹。”將軍走了幾步又停下,把手中的枝條塞到營長的手裏:“編個草帽,給娃娃。”

後來,營區裏經常可以看到扛著鍁提著水桶植樹的營長,他的身後跟著一個穿開襠褲拿著玩具水桶的娃娃。營區一茬一茬的樹綠了,遠遠望去,黃澄澄的戈壁灘冒出一片綠洲。營長給樹澆完水,雙手墊在腦後打盹兒。忽然一股清香飄來,沁入肺腑。他睜開眼睛,娃娃坐在身邊,手裏捧著兩隻青黃色的梨。他一躍而起,抓過梨問娃娃:“哪來的?”娃娃小手指向遠處。隻有一個影影綽綽的背影,但是那隻空空的袖管被風吹起,像一麵獵獵招展的旗幟。將軍後來告訴營長,那幾個梨是他到兄弟單位開會帶回來的。這種梨樹耐旱抗風沙,很適合我們營區栽種。將軍讓他帶人去學習取經,說有一天我們的營區也要變成花果山。

營區的梨樹采摘下的第一筐果子,基地委托營長和娃娃把果子帶到北京醫院,送給將軍嚐嚐。彌留之際的將軍望著黃黃的果子,蒼白的臉頰泛起紅暈,兩眼放出欣喜的光芒。他顫抖著手捧著一個梨,慢慢地放到鼻下,深情地聞著,聞著。護士把將軍枕邊厚厚的筆記本交給營長,本子每一頁裏都夾著一片樹葉。

根據將軍的遺願,將軍的骨灰埋在了營區的五棵胡楊樹下。戰士把那五棵胡楊樹親切地稱為“將軍樹”。

我就在“將軍樹”下站崗。我就是當年折斷樹枝編草帽的那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