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底氣十足地說:“啊,沒什麼,你這一櫃子書可真好。收拾完了,我請你去喝靠啡。”

織毛衣的女人

女人走進包廂時,火車已經緩緩滑動。

女人拎著一個考究的大旅行箱,墨綠色的皮箱挺重,女人望了望行李架,又轉身看看車廂裏的幾個男人。高個子男人站起身,“我來吧。”雙臂如猿,把女人的皮箱放到了行李架上。

“謝謝,謝謝您。”女人聲音柔美,夾雜著西南口音的普通話很有韻味。

女人輕輕地坐在下鋪的一角,拿出手帕,輕輕地點著額頭。手帕上灑了香水,車廂裏便有了淡淡的清香。死氣呆板的車廂裏,因有了淡淡的清香,有了女人的味道,顯得溫馨了許多。

女人長得耐看。皮膚不白,卻細膩有光澤,濃眉大眼,眼窩微陷,有些歐洲人的風韻。裝扮很入時,藏藍色的長裙,襯托著她修長的身體,瀑布般的長發遮蓋著她渾圓的肩膀,深秋的季節,她頭上戴著線織的棕色貝雷帽。

有了女人,旅途就少了許多枯燥。女人就如同明星,馬上就被像新聞記者般的男人圍住,問一些從哪裏來到哪裏去、做些什麼怎麼做之類沒意思的問題。女人修養很好,對所問的問題有禮貌地一一作答,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女人不問男人任何問題,男人自己就把各自的來龍去脈都交代了一番,好像“來”而不“往”非禮也。

閑扯完了,高個子男人開始給自己沏茶,胖男人縮到床鋪上,翻著一本女性時尚雜誌。

女人輕輕地對高個男人說:“能再麻煩你幫我把箱子拿下來嗎?我想取些東西。”高個男人說:“願意為漂亮女士效勞。”女人拉開皮箱,拿出一個手提袋。女人從手提袋裏拿出已經織了一截的毛衣,熟練地編織。女人坐得端莊,修長的十指精巧地在針和線之間彈奏,臉上洋溢著溫馨幸福的微笑。

高男人說:“現在自己打毛衣的人可不多了。我媳婦兒還是二十年前給我打過毛衣呢。”

胖男人說:“是啊,費事費時。現在商店什麼花樣的毛衣都有。”

女人微微笑著說:“還是自己打的可身。我老公的毛衣毛褲都是我自己打,每年一套。高男人說,每年一套,能穿過來嗎?”

女人還是笑微微的:年年換花樣。“

胖男人大發感慨,”真是好妻子啊。我就從來沒有穿過女人給織的毛衣。“

高男人說,”不會吧。你我這個年齡好像都是從織毛衣那個年代走過來的。“

胖男人說,”別提了。我那時是談了個女朋友,要給我織毛衣。那毛線還是我媽去上海帶回來的。女朋友今天打了明天拆,總是不滿意。其實打毛衣也就是個幌子,倆人可以在一起多待會兒。況且,女朋友打著毛衣談著戀愛,幸福嘛。就那一件毛衣,打了好幾個月。最後就剩下袖子了,結果就出了點兒意外。“

胖男人賣起關子,端起水杯喝茶。

高男人催了,”說嘛,出啥意外了?毛線不夠了?“

胖男人說:”毛線多著呢,別說打個袖子,就是打兩條褲腿都夠。“

女人依舊保持著姿態,頭也沒抬,說:“大哥,是女朋友吹了吧?”

“嗨,節外生枝啊。胖男人接著說,我們搞了個同學聚會,那天也是喝得有點高。送那女同學回家時,聊得激動,就和女同學摟著啃上了。你說巧不巧,偏偏讓我女朋友看到了。第二天一早,我媽就從院子裏拾到了一個破編織袋,裏麵放著個半成品的毛衣。”

高男人忍不住哈哈笑了。女人嘴角微微朝上翹翹。

胖男人的談興被調動起來了,接著說:“還有更糟糕的事呢。我又談了個女朋友,把那半成品拆了,給我重新打,還說要織成情侶衫。毛衣越打越慢,倆人也越來越沒情緒。那是個天高雲淡的夜晚,我們胡亂啃了啃就友好地分手了。那毛衣我也沒好意思要回。過了幾天,我看到和我分手的女朋友挽著人家的男朋友逛街,倆人穿著情侶裝,身上穿的毛衣,就是我的那上海買來的毛線織的。”

大家都忍不住開懷大笑,女人用手背輕輕搭在唇邊。

胖男人總結般地說:“從此以後,談女朋友我就堅決抵製她給我打毛衣。遭不起那個罪了。”

女人說:“給老公織毛衣也是織個心情。你說,現在男人缺啥?啥也不缺。名牌的服裝滿大街都是。老公穿什麼樣的名牌衣服也不如穿我給他織的毛衣帥氣。”

胖男人說:“你老公是幹什麼的?大老板吧?”

女人細細地數著針數,說:“他在政府部門。”

“是個當官的吧?有這樣體貼的妻子真是福分啊。”

女人說:’買的衣服再好再貴也是沒有感情的,老婆給織的東西再不好也是有生命力的,活的‘——我老公說的。”

高男人感歎道,“我的衣櫃裏衣服倒是不少,可是沒有一件是老婆親手做的。你別說,感覺是不一樣。”

火車進入夜間行駛,男人都仰在了鋪上。女人還在一針一線地織著毛衣。

高男人說:“休息吧,老公該心疼了。”

女人說:“下車前要趕出來。老公明天要出席個重要儀式,說好要穿的。”

男人羨慕地咂咂嘴。車廂裏很快響起了呼嚕呼嚕的酣睡聲。

女人活動活動肩膀,雙手交叉揉摩了一下,又埋下頭織著毛衣。

男人們從睡夢中醒來時,天已經放亮。

女人正在收拾東西。

高男人問:“毛衣完工了?一夜沒睡吧?”

女人微微笑著,仔細把毛衣疊好,放進手提袋,說:“我前麵就到站了,有機會去我們那兒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