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返成都複命,郭嘉當晚便為他擺宴慶功,作為主角的張燕盡管麵對文武同僚的恭賀與讚揚來者不拒,但細心的郭嘉仍舊可以看出張燕在強顏歡笑。
歡宴散去,張燕沒有酩酊大醉卻也滿麵漲紅,對誰都笑嗬嗬拱拱手的他用酒消愁,攙著張燕朝外走的甄儼忽然被人按住胳膊,他疑惑地扭過頭,拉住他的人正是郭嘉,甄儼剛要出聲,郭嘉卻先說道:“我送飛燕一程吧。”
郭嘉接替甄儼扶住張燕,此時張燕也酒醒了三分,立刻挺直身子脫開郭嘉的手,但卻被郭嘉強行拉住。
“主公,這……”
張燕微微有些惶恐,他喝得多,腦袋有些昏沉,此時驚醒,生怕自己酒後失言或是行為舉止衝撞了郭嘉。
郭嘉穩穩地扶著他朝府外走去,邊走邊說道:“我有幾句話想對飛燕說。”
聽郭嘉這麼一說,張燕便不再多言,任由郭嘉扶著他前行,出了府門,文武官員各散東西,深夜的街道逐漸清冷,郭嘉扶著張燕走了兩個街道,身後不遠處一直有張任隨行護衛。
“如若末將酒後言行得罪了主公,還請主公恕罪。”
四下無人,張燕沒有望向郭嘉,似乎十分喪氣。
郭嘉停下腳步,張燕在成都的府邸是郭嘉入主益州後封賞的,距離此處不遠,郭嘉幾乎是將張燕送到了家門口。
而現在,郭嘉握著張燕的胳膊重了兩分,淡淡問道:“飛燕心裏是在怪我嗎?”
張燕一聽,扭過頭來看了眼郭嘉,他瞧不出郭嘉的喜怒,也猜不出郭嘉問這句話的用意,可他心中的確對郭嘉有些不滿。
他也是武將,他自認不比誰差,別的武將能征戰沙場,張燕也行,就算是自大,戰死沙場他也無怨無悔。
“末將不敢。”
張燕別過頭去,這四個字說的鼻音粗重,顯然壓抑著心中激動的情感。
鬆開了張燕的胳膊,郭嘉的手撫在了他的肩頭,輕聲道:“飛燕,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今時今日,我可以不要荊州,十個劉表加一起,我也不懼。我可以不要中原,袁紹即便揮戈問鼎,他的命也撐不到剿滅我的那一天,我甚至可以不要關中,依靠秦嶺大巴山,安枕無憂在成都享一輩子清福。但是,我可以割舍荊州,中原,關中,卻永遠不能丟掉益州,不管我的家鄉在哪裏,現在,益州就是我的根基,我眼中的飛燕如果不堪大任,我又怎能沒有後顧之憂地率軍出征?飛燕,言盡於此,若是你三日之內還是想不通,可以來告訴我。我會命嚴顏留在益州,帶你北上。”
漆黑月色下,暗紅錦袍在身的郭嘉很快便沒入了夜色之中。
空蕩蕩的街道上,張燕望著離去的方向久久出神。
為什麼?
平情而論,張燕自認比不上許褚典韋勇猛,也比不上張遼甘寧機敏多智,但他至少不比嚴顏吳懿孟達這些武將差吧?
可郭嘉為什麼對外擴張從不帶張燕去呢?
這是張燕的一塊心病,他或許以為是能力的原因,其實不然,恰恰是忠心。
益州是郭嘉的大本營,任何地方都可以出亂子,唯獨益州不行,張燕留守益州,如果有了變故,他的作用將會非常重要。
換句話說,張燕假如對郭嘉不忠,隨時都能給郭嘉造成重創,反過來看,正好體現了郭嘉對張燕的信任。
嚴顏是益州人,吳懿是劉焉的舊部,諸如此類的武將,郭嘉用人不疑,會重用他們,絕不會敷衍,但事關生死的要害之處,郭嘉不能無條件地信賴他人,跟著郭嘉入蜀的張燕,則是郭嘉寄托後方的重要人物。
假如張燕想不通這其中的關鍵,那麼郭嘉會非常失望。
行軍打仗看得是前方,但後方的安穩必須得到保證是基礎,張燕留在益州,作用絕不是無事可做那般一文不值。
當郭嘉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張燕的頭腦茅塞頓開。
信任從來不是平等的,尤其是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郭嘉將身家性命最薄弱的一個環節,交給了張燕,這份信任是難以言喻的深重。
酒意全然消去,黑夜下,張燕一路疾奔,向著郭嘉追去。
他完全明白了郭嘉的苦心。
似乎很多年來都模糊的疑問有了答案,為什麼別的武將手下的兵隻有那麼少,而他卻始終有三四萬兵馬,郭嘉要削他的軍權,時機早已成熟,在郭嘉統治一年後,就可以輕易地奪取張燕的兵權,但郭嘉一直都沒有對張燕實施製衡策略。
張白騎造反,如果張燕也被策動,別說成都,整個益州都會淪陷,可郭嘉始終相信張燕,張燕也用行動回報了郭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