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被你媚狂了,要拿你下來,
卻總攀你不到。唉!這樣狠又這樣乖!
月啊!你怎同天帝一樣地殘忍!
我要白日照我這至誠的丹心,
猙獰的怒雷又砰訇地吼我;
我在落雁峰前幾次朝拜帝座,
額撞裂了,嗓叫破了,閶闔還不開。
吾愛啊!帝旁擎著雉扇的吾愛!
你可能問帝,我究犯了那條天律?
把我謫了下來,還不召我回去?
帝啊!帝啊!我這罪過將永不能贖?
帝呀!我將無期地囚在這痛苦之窟?”
又圓又大的熱淚滾向膨脹的胸前,
卻有水銀一般地沉重與燦爛;
又象是剛同黑雲碰碎了的明月
濺下來點點的殘屑,眩目的殘屑。
“帝啊!既遣我來,就莫生他們!”他又講,
“他們,那般妖媚的狐狸,猜狠的豺狼!
我無心作我的詩,誰想著罵人呢?
他們小人總要忍心地吹毛求疵,
說那是譏誚伊的。哈哈!這真是笑話!
他是個什麼人?他是個將軍嗎?
將軍不見得就不該替我脫靴子。
唉!但是我為什麼要作那樣好的詩?
這豈不自作的孽,自招的罪?……
那裏?我那裏配得上談詩?不配,不配;
謝玄暉才是千古的大詩人呢!——
那吟‘餘霞散成綺,澄江淨如練’的
謝將軍,詩既作的那麼好——真好!——
但是那裏象我這樣地坎坷潦倒?”
然後,撐起胸膛,他長長地歎了一聲。
隻自身的影子點點頭,再沒別的同情?
這歎聲,便似平遠的沙汀上一聲鳥語,
叫不應回音,隻悠悠地獨自沉沒,
終於無可奈何,被寬嘴的寂靜吞了。
“啊‘澄江淨如練,’這種妙處誰能解道?
記得那回東巡浮江底一個春天,——
兩岸旌旗引著騰龍飛虎回繞碧山,——
果然如是,果然是白練滿江……
唔?又講起他的事了?冤枉啊!冤枉!
夜郎有的是酒,有的是月,我豈怨嫌?
但不記得那天夜半,我被捉上樓船!
我企望談談笑笑,學著仲連安石們,
替他們解決些紛糾,掃卻了胡塵。
哈哈!誰又知道他竟起了野心呢?
哦,我竟被人賣了!但一半也怪我自身?”
這樣他便將那成灰的心漸漸扇著,
到底又得痛飲一頓,澆熄了愁底火,
誰知道這愁竟象田單底火牛一般:
熱油淋著,狂風扇著,越奔火越燃,
畢竟誰燒焦了骨肉,犧牲了生命,
那束刃的采帛卻煥成五色的龍文:
如同這樣,李白那煎心烙肺的愁焰,
也便燒得他那幻象底輪子急轉,
轉出了滿牙齒上攢著的“麗藻春葩”。
於是他又講,“月兒!若不是你和他,”
手指著酒壺,“若不是你們的愛護,
我這生活可不還要百倍地痛苦?
啊!可愛的酒!自然賜給伊的驕子——
詩人底恩俸!啊,神奇的射愁底弓矢!
開啟瓊宮底管鑰!瓊宮開了:
那裏有鳴泉漱石,玲鱗怪羽,仙花逸條;
又有瓊瑤的軒館同金碧的台榭;
還有吹不滿旗的靈風推著雲車,
滿載霓裳縹緲,彩衣玲瓏的仙娥,
給人們頒送著馳魂宕魄的天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