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地母哀求世界底一線命脈。
白楊守著休息的——無上的代價!——
孤零零的一座禿頭的黃土堆,
擁著一個安閑,快樂,了無智識的靈魂,
長眠,美睡,禁止百夢底紛擾。
啊!神聖的工作!無上的代價!
快樂
快樂好比生機:
生機底消息傳到綺甸,
群花便立刻
披起五光十色的繡裳。
快樂跟我的
靈魂接了吻,我的世界
忽變成天堂,
住滿了柔豔的安琪兒!
美與愛
窗子裏吐出嬌嫩的燈光——
兩行鵝黃染的方塊鑲在牆上;
一雙棗樹底影子,象堆大蛇,橫七豎八地睡滿了牆下。
啊!那顆大星兒!嫦娥底侶伴!
你無端絆住了我的視線;
我的心鳥立刻停了他的春歌,
因他聽了你那無聲的天樂。
聽著,他竟不覺忘卻了自己,
一心隻要飛出去找你,
把監牢底鐵檻也撞斷了;
但是你忽然飛地不見了!
屋角底淒風悠悠歎了一聲,
驚醒了懶蛇滾了幾滾;
月色白得可怕,許是惱了?
張著大嘴的窗子又象笑了!
可憐的鳥兒,他如今回了,
嗓子啞了,眼睛瞎了,心也灰了:
兩翅灑著滴滴的鮮血,——
是愛底代價,美底罪孽!
詩人
人們說我有些象一顆星兒,
無論怎樣光明,隻好作月兒底伴,
總不若燈燭那樣有用一一
還要照著世界作工,不徒是好看。
人們說春風把我吹燃,是火樣的薇花,
再吹一口,便變成了一堆死灰;
剩下的葉兒象鐵甲,刺兒象蜂針,
誰敢抱進他的赤裸的胸懷?
又有些人比我作一座遙山:
他們但願遠遠望見我的顏色,
卻不相信那白雲深處裏,
還別有一個世界——一個天國。
其餘的人或說這樣,或說那樣,
隻是說得對的沒有一個。
“謝謝朋友們!”我說,“不要管我了,
你們那樣忙,那有心思來管我?
你們在忙中覺得熱悶時,
風兒吹來,你們無心地喝下了,
也不必問是誰送來的,
自然會覺得他來的正好!”
風波
我戲將沉檀焚起來祀你,
那知他會燒的這樣狂!
他雖散滿一世界底異香,
但是你的香吻沒有抹盡的
那些渣滓,卻化作了雲霧
滿天,把我的兩眼障瞎了;
我看不見你,便放聲大哭,
象小孩尋不見他的媽了。
立刻你在我耳旁低聲地講:
(但你的心也雷樣地震蕩)
“在這裏,大驚小怪地鬧些什麼?
一個好教訓哦!”說完了笑著。
愛人!這戲禁不得多演;
讓你的笑焰把我的淚曬幹!
回顧
九年底清華底生活,
回頭一看——
是秋夜裏一片沙漠,
卻露著一顆螢火,
越望越光明,
四圍是迷茫莫測的淒涼黑暗。
這是紅慘綠嬌的暮春時節:
如今到了荷池——
寂靜底重量正壓著池水
連麵皮也皺不動——
一片死靜!
忽地裏靜靈退了,
鏡子碎了,
個個都喘氣了。
看!太陽底笑焰——一道金光,
濾過樹縫,灑在我額上;
如今羲和替我加冕了,
我是全宇宙底王!
幻中之邂逅
太陽落了,責任閉了眼睛,
屋裏朦朧的黑暗淒酸的寂靜,
鉤動了一種若有若無的感情,
——快樂和悲哀之間底黃昏。
仿佛一簇白雲,蒙蒙漠漠,
擁著一隻素氅朱冠的仙鶴——
在方才淌進的月光裏浸著,
那娉婷的模樣就是他麼?
我們都還沒吐出一絲兒聲響;
我剛才無心地碰著他的衣裳,
許多的秘密,便同奔川一樣,
從這摩觸中不歇地衝洄來往。
忽地裏我想要問他到底是誰,
抬起頭來……月在哪裏?人在那裏?
從此猙獰的黑黯,咆哮的靜寂,
便擾得我輾轉空床,通夜無睡。
誌願
馬路上歌嘯的人群
泛濫橫流著,
好比一個不羈的青年底意誌。
銀箔似的溪麵一意地
要板平他那難看的皺紋。
兩岸底綠楊爭著
迎接視線到了神秘的盡頭?——
原來那裏是盡頭?
是視線底長度不夠!
啊!主呀!我過了那道橋以後,
你將怎樣叫我消遣呢?
主啊!願這腔珊瑚似的鮮血
染得成一朵無名的野花,
這陣熱氣又化些幽香給他,
好鑽進些路人底心裏烘著罷!
隻要這樣,切莫又賞給我
這一副腥穢的軀殼!
主呀!你許我嗎?許了我罷!
失敗
從前我養了一盆寶貴的花兒,
好容易孕了一個苞子,
但總是半含半吐的不肯放開。
我等發了急,硬把他剝開了,
他便一天萎似一天,萎得不象樣了。